第一章 酒徒艳姬
一座巍娥的青石大宅院,门前一对白石大狮子。
门上有匾,四个金色大字,“牧马山庄”。
此地无马,也没有牧场,山倒是有,隔的很远很远,远远的一脉青山。
无山无马,怎么叫“牧马山庄?”
原来这宅院的主人当年是在关外靠牧马起家,如今便是鼎鼎大名的赵九爷。
赵九爷就是五霸刀赵九尊。
据说“五霸刀”的的确确是五把刀,一把是大号刀,一把是中号刀,三把是小号刀,五年在华山论试,刀劈九省盟主王不当,用的就是大号刀,以后怒斩洞庭十三凶,力诛岷山九丑,用的都是中号刀。
至于那三把小号刀,从来就没人见过,只知道那是三把飞刀,不但具有穿杨神技,刀无虚发,而且还能回旋交错,杀人于百步之外。
虽然这十年来赵九尊已很少用刀,但依然盛名赫赫,掷地有声,江湖上听到“五霸刀”
这三个字,还是有人禁不住直打哆嗦。
数当今武林,能够跟赵九尊平起平坐的只有一个人,这人就是江南萧震。
七步无血剑萧震,江南霸主,和赵九尊刀剑映辉,平分武林秋色?”
江湖传言,这两个人当年碰头之时,就像两只红了眼睛的斗公鸡,一场恶战下来,苦拼了七天七夜,到头来胜负难分,终于惺惺相惜成了知已。
到底是在哪里碰头?凭-个人的体力是否能支持到七天七夜?说的说,听的听,毕竟没有人亲眼看见。
不过这十年来萧赵两家要互存问,已了通家之好却是事实。
最近江南飞马驰报,萧公子又将到访。
萧公子就是萧临风,萧震的独生儿子据说他不但家就渊源,一身艺业青出于蓝,比他老子还棒,而且生的-表人材,风浪俊雅。
家世、人品、武艺无一不是上上之选,这样的儿郎哪里去找?因此这些时牧马山庄上上下下,几乎每个人眉梢眼角都充满了笑意。
这预期着一宗喜事的来临。
原来无巧不巧,赵九尊年过半百,偏偏只有一颗掌上明珠,闺名小柔。
赵小柔今年十九,生在关外,长在中原,是北地胭脂,也是南国佳人。
他她并不开心,甚至越来越烦恼。
萧公子来此何干?
她当然知道,任何人也都知道,萧临风千里迢迢来到牧马山庄,目的只有一个,求亲。
而她爹赵九尊绝不会拒绝这宗姻亲。
窗外一业金菊,盛开在夕阳里。
窗里人儿憔悴,眉如远山,含着淡淡的悉思,秋水疑眸,人比黄花瘦。
这人ㄦ就是赵小柔。
为谁消瘦子为谁凝眸?为的是一个天涯浪子,她已不能接纳第二个人,哪怕这个人是个白马王子。
黄昏时分,她悄然离开了牧马山庄。
浪子已无家,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,浮萍任由风吹浪打,飘泊无定,浪子只问哪里买得到好酒。
最好的酒当然是在杏花村。
杏花村是家酒店。
虽然不是当年那位诗人笔下可花村,也不是那个牧童遥指的杏花村,四周也没有杏花,甚至连点杏花的味儿都没有,但酒却是同样的好。
不但酒好,卖酒的人儿更好。
这里当炉卖酒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,名叫蜜儿,蜜儿一笑,当真比糖还甜,那粉嫩匀红的脸颊,就像一朵盛放的玫瑰。
而且是朵野玫瑰,笑起来迷死人了。
她并不是经常在笑,也不是见人就笑,果不地有这位浪子在座,她显得特别殷勤,也笑得更迷人。
浪子眯缝着眼,着迷了。
但他迷的是酒。
他喝了一壶又一壶,只只壶底朝天,然后照例扔下一锭银子,踏着踉呛啮的步伐,走出了杏花村。
明天他又来了。
来了就喝,喝够了就走,他好像从来没正视过蜜儿一眼,也没说过第二句话。
他永远是那一句,“来酒”。
蜜儿照样沽酒,照样殷勤,照样绽开那玫瑰般的笑涡,走起银铃般的笑声。
“喂,你到底是谁?”蜜儿替他满满的斟了一碗酒,终于问了。
“我……”浪子喝了口喝,咂了咂舌头。
“对,你。”蜜儿盯着他,圆圆的大眼里荡漾着盈盈的水波。
“一个喝酒的客人。”浪子说。
蜜儿不笑了,翘起了小嘴巴,将那锡壶重重的放在木桌上,掉头走了开去。
今天浪子没有喝酒,连一滴酒都没喝。
整整一天酒不沾唇,对于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来说,这是很不寻常的事。
没喝酒,当然没去杏花村。
薄暮时分,忽然来了一阵大雷雨,浪子奔回了自己的小木屋,像狗窝一样的小木屋。
仅仅花了五钱银子租来的这个小木屋,没有锅,也没有灶,木板床上只有床破棉絮。
此刻这床破棉絮却高高突起,居然有个人拥被而卧,一缕秀发如丝缎,斜拖在棉被外。
“你……你是谁”浪子怔了一下。
“一个睡美人。”对方咯咯一笑,从被窝里钻出一张醉人的笑靥,两个圆丢丢的小酒窝。
入室不算,居然上了床。
“起来,快起来。”浪子说。
“起来?”蜜儿吃吃笑道:“我怎么起来,我变成了落汤鸡啊!”她向屋角里呶呶嘴。
原来屋角晾着一袭鹅黄衫裙,还有内衣,内裤,水滴淋漓,地下湿了老大一片。
“什么,你光看屁股躺在被窝里?”
“是呀!”蜜ㄦ飞来一个媚眼:“被窝里热呼呼的,你要不要钻进来暖暖身了?”
居然有这种事,浪子淡然一笑。
浪子并非君子,他只是不愿意惹这种麻烦,也没有这种兴趣,远处雷声隐隐,屋子外面雨还没停,天却慢慢暗了下来。
“我知道你是谁。”蜜儿瞅着他。
“哦!”浪子漫应了一声。
“不错”浪子并不吃惊。
他的确是叫丁开,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,不过这名字连他自己听来都很陌生,至少不大习惯,因为凡是认得他的人都叫他小子。
“你怎么不问我是谁?”
“你叫蜜儿。”“还有呢?”
“还有,”丁开想了-想:“还有许多鲜衣怒马的江湖豪客,颐指气使的王孙公子慕名而来……”
“谁说这个。”
“不说?”丁开道:“那说什么?”
“其实我并不喜欢那些人”
“你喜欢什么?”
“我只喜欢这床破棉絮。”蜜儿嫣然一笑。
这女孩倒真有趣,不喜欢王孙贵客,却喜欢一个流浪汉只有一床破棉絮的流浪汉,这是真的吗?“快把湿衣服穿起来。”丁开却不动心。
“干吗?”
芽好了走路。“我不。”
“不?:丁开沉声道:“你想挨顿屁股是不是?”
“你敢?”她显然要试试丁开的勇气,敢不敢揭开这床破棉絮来,她说:“我还是不黄花闺女呢。”
屋子里越来越暗,蜜儿眼睛却越来越光亮。
“我不敢,”丁开说:“我怎么敢呢?”伸手一探,抓住棉被一角,扬手抖了开来。
蜜儿惊叫一声,白嫩嫩的胴体像条滑溜溜的鱼,在草垫上扭动,散发出一股少女的幽香。
丁开抓住一条胳膀扳了过来,只听劈劈拍拍,高耸的肥臂上立刻现出了一条条的指痕。
“你……你好狠”蜜ㄦ痛得连眼泪都掉了下来了。
“你……走不走?”
“不走。”蜜儿紧咬着牙。
“哈哈,有意思,”忽然木门轻响,一条高大的人影子走了进来,大笑道;“小子,这怎么回事?”
这人一头乱发,满脸胡须,是个大胡子,张口-笑,一股浓重的大蒜味立刻满了整间小木屋。
“她赖着不走。”丁开说。
“不走?那好呀,”大胡子眼睛睁的像铜铃:“小丁,你没胃口,咱可饿得要命。”
“什么?”蜜儿吃了一惊。
“小丁银样锱头,中看不中吃,”大胡子跨步走到床前,大笑说道:“来,小美人,先亲一个,咱娄大钊可是龙虎精神……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蜜儿脸色大变。
大胡子弯下腰来嘿嘿大笑,一股大蒜味又辛又臭,直冲而出,兜腮胡子根要刺,直向蜜儿脸上凑去。
他身上穿的是件齐膝短褂,原是蓝布缝的,此刻已变成灰白,至少有三年六年月不曾洗过,又破脏,除了那股大蒜味之外,几乎五味杂陈;蜜儿尖叫一声,一个翻身滑下了床。
她像是碰到了一个活鬼,-下子冲到屋角,伸手挥住了几件湿漉漉的衣衫,旋风般闯出了小木屋。
大胡子得意之极,哈哈大笑。
“真有你的”丁开说。
“别的咱娄大钊不敢夸口,对付这种小妞儿嘛,老子这一手灵得很。”
“灵是灵,只怕不妙。”
“不妙?为什么?”
你想想,这辈子怎么讨得到老婆呢?“老婆?哈哈……咱又不是傻子,快快活活的日子不过,要个老婆干吗?又要吃,又要穿,又他妈的绊手绊脚,说不定还给老子来顶绿帽子。”
“你真的不要?”
“小丁,你别替咱担心,咱若是想要的话,天底下骚婆娘多的是,臭泥鳅总会有只饿老鹰……”
“说的也是”丁开笑道:“那个孙二娘……”
“小丁,别提她,咱这辈子天不怕,地不怕,就怕地些臭娘们纠缠不清。”娄大钊咧嘴在,口里说怕,脸下却颇有几分得意之色,居然在风浪自赏。
“好,不提就不提,先去洗个澡。”
“洗澡?”
“不“不洗澡的人没有酒喝。”
“这,这真要命。”娄大钊叹了口气:“洗就洗,不过你得让咱瞧瞧,酒在那里?”他拼命翕动鼻子却闻不到半点酒香。
“酒在杏花村。”
“杏花村”
“刚才这个小妞儿就是那家杏花村的女小开,每天当炉卖酒……”“还买笑?”
“这倒没有。”丁开说:“和气生财嘛,总不能板起脸孔做生意,偶尔笑一笑倒是有的。”
“于是就笑到你的床上来了。”娄大钊眨眨眼睛。
“你想不想喝酒?”
“咱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喝酒?哪怕是翘了辫子也要喝,阎王爷要是不给酒喝,老子就砸了他的森罗殿,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什么?”
“换一家好不好?”
“换一家?到哪里去换?”丁开说:“此地除了杏花村,别无二家。”
“这……”
“怎么?害怕了?”
“怕?笑话,咱是在想,这时候咱们去喝酒,哪里喝得到好酒,她不渗水才怪。”
“渗不倒不怕。”丁开笑道:“就怕她加点砒霜,或者孔雀胆什么的……”
“照哇!”娄大钊双目一睁:“你还敢去?”
“你敢不敢?”
“咱……”
“怕死的人就没酒喝。”
“好,咱就联陪你。”
“好咱就陪你。”
一阵大雷雨过后,天得清明,浮云掠过,居然还露出一轮皎洁的明月。
丁开和娄大钊来到了杏花村。
娄大钊当然洗过澡,虽然只是马马虎虎弄湿了-下身子,至少那满身的怪味已掉了大半。
丁开不嫌他脏,他知道这个邋遢汉人脏心不脏,甚至比那些衣冠楚楚的人还高贵得多。
他们是朋友,是生死同命的朋友。
丁开要交的就是这种朋友。
像这种生死不变的朋友,总比那些外表体面,内藏奸诈的朋友好得多,至少不会出卖你。
一个纸糊的类笼在夜风中摇晃,在皓月清辉下显得很孤零,灯笼上三个朱红大字,“杏花村”。
蜜ㄦ换过了衣衫,重匀了脂粉,但一张脸却绷得紧紧的飘过来一个白眼。
“打烊啦”
“打烊?”娄大钊道:“天刚刚才黑,一更不到打什么鬼烊?”
“反正不卖酒。”
“不卖酒?”娄大钊大声说:“你懂不懂规矩?”
“这就是规矩。”蜜儿冷冷的道:“不受欢迎的人别想喝酒。”
“嘿嘿”。
娄大钊沉声道:“亮着灯笼不卖酒,咱就砸烂你招牌。”手臂一扬,便待动武。
“且慢,”丁开连忙拦住,笑道:“别急,先进去,入座说。”
“入座?”娄大钊道:“闻闻酒香吗?”
杏花村的确卖的是好酒,靠东墙一排摆了十几口大酒缸,进得门来立刻一阵酒香扑鼻。
类大钊肚里的酒虫在翻搅,恨不得一下子冲了过去,打破一口酒缸,伏地牛饮。
但他还是耐着性子,跟在丁开后面,两个人找了张桌子相对而坐。
“不许坐,”蜜儿不假词色。
类大钊猛的一拍桌子,正待发作,忽听蹄声笃笃,像是好几匹健马到了门外。
骏马长嘶,蹄声已到。
只见五六名劲装大汉,簇拥着一位华服少年,踩着月光昂然走了进来。
这少的年神采飞扬,意气甚豪。
他向蜜儿盯了一眼,忽然大笑说道:“好,好,这杏花村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杏花村有美人,有好酒,只不知他这句话赞赏的是美人还是好酒。
酒他不没有入唇,美人却在眼前。
蜜儿当然是个美人,充满了野性的美,不但笑起来妖媚入骨,眉目传情,就算板起脸孔,也无法装出那种端庄文静的样子,她浑身上下好像溢着一股热浪,散发出一种令人想入非非的魅力。
“是江南萧公子吗?”蜜儿报以嫣然一笑。
“你认是得我?”华服少年微感意外。
“萧公子是名满天下,人品才华出众,不知小女猜得对是不对?”
原来她是猜的,居然猜得这么准。
“对了,对了,”华服公子身边一个壮汉立刻接口:“我家公子大名萧临风。
“好甜的嘴。”萧公子大笑说:“你也不错,就像芙蓉出水……”
“不。”蜜儿无限委屈的道:“我是朵野玫瑰。”
“野玫瑰?谁说的?”“还不是那些乱嚼舌头的人说的。”蜜儿向丁开和娄大钊这边瞟了一眼。
难道是丁开和娄大钊说的?这分明是在栽诬。
“不算,这些混帐家伙说的不算。”萧公子道:“本公子说的才算。”
他说的才算,就凭这句话足见他一向自视甚高,盛气凌人。
蜜儿不响,瞅着他甜甜一笑。
骚人墨客对于女人的形容词一向很多,都是挖空心思想出来的,野玫瑰居然变成了出水芙蓉。
萧公子赞赏过美人之后,当然要饮醇酒。
蜜儿立刻吩咐伙计,准备酒莱,自己走人内间,又刻意修饰了一番。
酒菜上来,蜜儿亲自执壶,十指尖尖,涂着红色的蔻丹。
这边丁开和娄大钊却坐着冷板凳。
这委实令人气煞。
像这种场面,若不引起火爆,这才是怪事。
丁开倒无所谓,因为他打过人家的屁股,忍一忍倒也应该,类大钊却忍不下这口气,猛的一拳捣在桌上,大叫:“照样一席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蜜儿冷冷飘来一眼。
“没长耳朵吗?”类大钊额头上直冒青筋,吼道:“萧公子乃是贵客,今夜莅临,杏花村蓬荜生辉,你最好别在这里大吼大叫!”
“来壶清酒总可以。”丁开说。
“清酒?”蜜儿说:“这可是你们没长耳朵,我早就说过,不卖酒。”
萧监风斜眼打量了一下,趾高气扬的道:“这两人是什么人?”
“两个不识相的人。”蜜儿小嘴一嘟。
“对,的确很不识相。”萧临风大声说:“快,替我撵了出去。”
话声甫落,已有,四名大汉应声而起。“放你妈的臭屁。你辇老子?”娄大钊吼一声,托地跳了起来,翻腕劈一掌。
他早已看不惯萧临风的这种傲慢自大,加以蜜儿的再冷嘲热讽,终于激起了心头怒火,有如黄河决口,-发不可收拾,掌风如啸,嘭嘭有声。
“哼,胆敢放肆”萧临风一怔,他虽装模作样,却也为禁暗暗心惊,仓促中霍地站了起来,长袖一卷一甩,涌出一股劲风。
潇洒自如,倒是颇有苗头。
只听蓬的一响,劲气回荡,哗啦啦碗碟齐落,一只大酒壶震得斜飞七尺。
类大钊抢上一步,一把捞在手中。
他掉转壶嘴,咕噜噜一连喝了几口,睁目叫道:“老子没得酒喝,你也休想。”
萧临风生怕汤汁溅污了锦袍,闪身退后,唰的一声,腰中弹出一支剑来。
剑锋轻颤,动如灵蛇,寒光流转。
“最好不要乱兵刃。”丁开端坐不动,冷冷地说了一句。
“你是谁?”萧临风转过脸来。
“我是谁并不重要。”
“哦,”萧临风道:“什么才是最重要的?”
“收起你的剑来最重要。”丁开说:“至少可以重整杯盘,尽情一醉。”
“你的意思莫非是说本公子若是动剑,就喝不到杏花村的好酒?”萧临风弦歌而知雅意。
“至少扫兴得很。”
“不错,是很扫兴。”萧临风屈指弹剑,剑作龙吟,冷笑说:“可惜凭你这句话吓不倒萧某人的。”
“那就随意。”
“随意?”
“在下言尽于此。”丁开气定神闲,手按桌面,依然纹风不动。
娄大钊捧着那只酒壶,仰起脖子,一阵猛灌,片刻间喝的精光,忽然大笑说道:“过瘾,过瘾,可惜老子今天才知道……?“你知道什么?”萧临风冷哼一声。
“原来抢来的酒比买的酒好喝。”类大钊咂了砸舌头,忽然单臂一抢,提起那只大酒壶,照萧临风劈面掼了过去。
这是只锡酒壶,份量甚是沉重,呼的一声,去势劲疾无比。
萧临风肩头一晃,横跨了两步,酒壶直飞过去,吭的一向,砸在一口酒缸上。
一口大肚酒缸立刻裂了开来,变成了片片瓦砾,酒声哗哗流满一地,香气四溢。
“好哇。”蜜儿叫道:“赔,快赔,还得赔口缸来。”
“嘿嘿,老子陪你睡一觉。”类大钊掀髯大笑。
你酒馋已过,火气已消,哪知笑声未落,忽然剑光一闪,萧临风身随剑起,宛如一缕蛛丝般兜胸刺了过来,剑气森森,来势如电。
父是英雄子豪杰,剑法果然十分火辣。
类大钊大吃一惊,正待闪身应变,但见寒光一转,剑到半空中忽然变了方位。
只听萧临风冷笑一声:“丁开,剑来了。”原来他已认出丁开。
当然,丁开不是无名小卒,而且还是个颇不寻常的对手,萧临风只是佯装不知道。
声东击西,话出剑到,这是要命的一剑。
“好,你居然有这一手。”但见人影一花,丁-开屁股下面那长长板凳忽然翘了起来,凳长五尺,高与人齐。
“夺”的一声,扎个正着,所在木凳上。
丁开如鬼魅般,人已不见。剑芒如霜,力沉劲猛,直贯而入,扎进去似较容易,但木凳为比血肉之躯,拔出来却是极难。
萧临风不禁骇然一凛。
总算他急中生智,左腕一翻,奋力劈一掌,啪的一声,木屑四飞,凳面裂成了数块。
他抽出剑来,腾身倒退九尺,张日四顾,一脸惊怖惶惑之色。
丁开哪去了?丁开一动没动,就像连姿势都没变换过一下,只不过换了张桌子。
屋子里一大堆人,除了萧临风和他的几个随从的大汉,还有蜜儿和两个跑堂的伙计,谁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换了一张桌子。
萧临风盯着他,像是发现了一个精灵。
他脸上神色倏忽数变,掌心沁汗,紧握的长剑在轻轻抖动。
是不是想再来剑?一个聪明人绝不会做出这种傻事,萧临风不笨,他知道再来一剑,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难堪。
丁开却没看他,就像什么事都发生过,他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。
“来壶酒。”他重复那句老话。
“好,就来,”蜜儿居然很听话。
酒来了,还加上四色精美的小菜,蜜儿替他斟上一碗,又绽开了迷人的笑容。
“咱也来一壶,”娄大钊挨了过来。
“你?”
“咱怎么?”
蜜儿一声不响,转身提了只大锡壶,沽满了酒,重重的放在桌上,冷冷道:“灌吧。”
“斟上。”类大钊说。
“-神气啦。”蜜儿绷起脸孔:“沾别人的光还是将就点吧。”
“说的也是。”类大钊居然大笑。
他自己斟了一碗,然后道:“姓萧的,你要不要也来沾点咱们小丁的光?”
他想周侃一下,狠狠的出口气,哪知扭头一看,已不见萧临风的影子。
原来他就在蜜儿斟酒布菜之时,萧临风已和他几个随从之人,悄悄的退出了杏花村。
他走得好,走得好识相。
可惜的是没喝成杏花村的好酒。
木屋里亮起了灯。
不是华灯,只是青油灯。
类大钊的眼睛睁得比灯还高,他问丁开:“你窝在这里就为了喝杏花村的好酒?”
“有酒喝难道不好?”
“嘿嘿,”类大钊咧嘴-笑:“小丁,别找马虎,咱知道,你在等一个人。”
“等谁?”
“这还有说,当然是等赵小柔。”
“赵小柔?”丁开-怔:“你这臭胡子怎么想到这上面来了,小柔她……”
她怎么类大钊笑道:“咱胡子虽臭,耳朵却灵得很,赵小柔离开牧马山庄已经三天啦。”
“当真?”丁开有点吃惊了。
“这种事若是错了,你就拔掉咱这嘴臭胡子,”类大钊翘起下巴,扮了个鬼脸。
他本就生的很丑,这样一扮更是奇丑无比。
丁开却呆了一呆,脸色忽然得凝重起来,对他来说,这是很少有的现象,他从没有过这种严肃的表情,他不明白赵小柔为什么离开牧马山庄,难道真是为了找他,找一个胡天胡地的浪子?“小柔不会找我。”
“不会?”“至少她不知道我在哪里。”
“找你很容易。”类大钊说道:“只要有好酒的地方,准会找得到咱们的小丁。”
“有好洒的地方多得是。”
“有好酒又有漂亮小妞儿的地方可不多,”类大钊眨眨眼睛。
他当然知道小丁不是这种人,只不过在故意逗笑。
丁开却不理会,他显然有件沉重的心事,忽然站了起来道:“走。”
“哪里去?”
丁开不响,一口吹熄了油灯,推门而出,类大钊只好尾随着跟了出来。
他知道丁开的脾气,也习惯了这种事,遇到了丁开不愿说话的,他只好闭上嘴巴。
屋外月影西斜,时已三更。
沿着一条小径,一路奔去,到了一片丘陵地带,丁开忽然一拔而起,攀上了一株合围大树。
他比了比手式,类大钊也照样攀了上去,茂盛听繁枝密叶隐没了两人的身形。
类大钊拔开枝叶挣目望去,这才发现数十丈外有纸糊的灯笼,原来正是杏花村——
第二章 临危不乱
“小丁,你……”
“你刚才说对了。”丁开轻声道:“我窝在这里正是等一个人。”
当然,他等的绝不是赵小柔,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赵小柔会离家出走。
“等谁?”这回轮到类大钊发问了。
“等这杏花村的主人。”
丁开说:“也就是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白夫人。”
“白夫人?”类大钊一怔:“是她,柳横波?”
“不错,白门柳氏。”
“只怕已经四十出头了吧?”
“女人四十一枝花。”丁开笑了笑说:“听说徐娘半老,风韵犹存。”
“那个卖酒的不妞儿呢?”
“一个小妖精,听说是她的干女儿。”
“这可怪啦。”类大钊攀着-根横时掌出的树枝,咧嘴一笑:“咱们小丁怎么变了胃口小的不要,居然要拣老的……”
“臭胡子!”丁开骂道: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,你知道我为什么等她?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为了想发笔横财。”丁开说。
“发笔横财?”类大钊怔住了,他不相信,甚至绝不相信在他心目中的小丁,-向视钱财和粪土,怎么会有这种念头。
“你想打劫杏花村?”
“白夫人。”丁开说。
“反正都一样。”类大钊并不反对:“至少可以劫她几缸好酒。”
“你看走眼啦。”丁开道:“据我所知白夫人颇有积蓄,甚至是位富婆,目前最少拥有翡翠玉马一对,明珠五百颗,外加白银十万两……”
这不是一笔小财富,简直骇人听闻。
类大钊一呆,顿时睁大了眼睛:“莫非还有十九条人命?”
原来这件事发生在三月前一个月黑风高之夜,洛阳振远镖局押送的一批财物,在孟津渡遭到盗劫,随行护镖的武师和趟子手,总共一十九人全部遇害,被劫财物的清单中,正如丁开所说的一般无二。
像这样一宗大事,自然是传遍了江湖,类大钊当然早有所闻。
“不,一十八条人命,”丁开说。
“据振远镖局宣布的,分是一十九人,并无-人生还,你怎么要少说一个?”
“我为什么要多说-个?”丁开道:“那些遭到杀害者的尸体都被投进孟津河,事后打捞起来的分明是一十八具……”
“还有一具呢?”
“没有了”
“莫非有个人还活着?”
“活得很舒服。”
“小丁。”类大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:“难道在那扬劫杀中有人亲眼目见吗?”
“正是。”
类大钊一呆。
“是谁见来?”
“我。”丁开指着自己的鼻子。
星移半转,斜月渐沉。
“我。”丁开指关自己的鼻子。
星移半转,斜月渐沉。
只听呀然一声轻响,杏花村那扇木门开了一缝,有个脑袋伸了出来。
接着闪出一条窈窕的人影,略一顾盼,向北奔去。
“是那个卖酒的丫头。”娄大钊说。
“果然,我料的不错,”丁开低声道:“追上去。”身形一晃,凌空飞跃而下。
类大钊跟着一个鹞子翻身,落下实地。
两人展动身形,一前一后,发足追去,星斗满天,月落参横,十数丈外依稀可辨人影。
一点不错,前面的那个窈窕背影正是蜜儿。
但见她身法灵快,宛如一缕轻烟,造诣之高竟然不在一流好手之下。
类大钊心想:“这妞儿真人不露相,故意保持十丈距离。
他并不想一口气追上,只是想保持自己目力所及,让对方无所循形。
奇怪的是蜜儿从没回头瞧过一眼。
片刻间首尾相御,追出了十里之程,眼前形势一变,追入了一座幽谷,四周悬崖挺拔,郁郁苍苍,在西沉月色下,黑气森森。”
蜜儿人影一晃,忽然转入了左侧一片森林。
丁开深深吸了口气,登时身形加速,箭一般飞了上去,但到得进口之处,忽然刹住疾奔之势。
“怎么,不追进去?”类大钊飞步赶来。
“我进去,你在这里把风。”
“把风,把什么鬼风?”
“你想怎样?”
“你到哪里,咱就跟到哪里。”
“莫非你怕我吞没了那对翡翠玉马,五百颗明珠,十万两白银?”
“哈哈,小丁,别来这一套,”类大钊大笑说:“这些身外之物打不瞎你小子的眼睛,咱类大钊也压根儿没摆在心上……”
“哦。”
“你必是看出了什么不对,不愿咱陪你涉险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小丁”类大钊激动地说:“只要你说一声,咱类大钊不配做你的朋友,咱回头就走。”
丁开怔了一下,他当然不会这么说,这种可以推心置腹,生死患难的朋友哪里去找。
“好,你跟去。”
类大钊乐在心里,咧嘴一笑。
林木尽头便是一堵悬岩,壁立千仞。
几栋草屋就在悬崖下依山而建,草色犹新,像是刚刚搭盖不久。
木门虚掩,茅屋中隐隐透出灯光。
丁开走了过去,正待举手推门,那门忽然打了开来,一个垂髫小环背着灯光当门面立。
“是丁先生吗?”这小丫头看来十分机伶。“还有类先生。”类大钊自报姓名,笑道:
“草字类大钊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姓丁?”丁开问。
“是夫人说的,”小丫头道:“夫人说先请两位大驾入内献茶。”
“是白夫人是不是?”
“正是。”
丁开目光-转,向类大钊递了个眼色,两人一先一后跨步进入草屋。
这眼色代表什么?人之相知,贵在知心,这两个相交如此之深的朋友,当然有他们无声的语言。
草屋一共三进,入门第一进四壁萧然,空空荡荡,除了正中悬关一盏油灯之外,连只板凳都没有。
第二进却设有几张竹椅,一张木桌。
“两位请坐,”小丫头说。
“不用了。”丁开道:“快请白夫人。”
“我在这里,”忽然有个清脆柔美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两位有话请说。”
原来这第二进和第三进之间悬着一幅湘帘,声音从帘里发出,但外明里暗,看不到人影。
“请出来说话,”丁开盯着幅湘帘。
“不必啦,我听得到。”白夫人说。
“别作怪,”类大钊沉声道:“你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,怕见人么?”
“哎哟,两位好像来意不善?”
“这要看怎么说了”,丁开道:“若是夫人肯坦诚合作,自是可以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。”
“什么大事小事?”
“要我明说吗?”
“我不是一地在等待丁先生的高论吗?”
“好,不说”,丁开道:“大约在三个月前,洛阳振远镖局在地孟津渡口被劫走了一批巨额原主财富,还有一十八人死难,夫人知道吗?”
“嗯,略有所闻。”
“怎么?”
“夫人请说,这是不是一宗大事?”
“是,很大的事。”
“若是想大事化小。最好是将这批财物一宗不少,全都交出来……”
“好主意。”白夫人极口赞好。
“夫人同意了?”
“我?”白夫人笑笑:“丁先生,我的年纪比你大,就叫你一声小丁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丁开道:“别人都是这样叫的。”
“小丁,我还不懂你的意思。”
“不懂?”
“若是我没听错。”白夫人道:“你好像是说我的交出这批财物。”
“正是。”
“是我打劫的吗?”
“你没有。”丁开道;“至少凭你白夫人还没有这大的能耐,一举歼灭振远镖局一十八名干员,其中抱括七位一流好手。”
“不是十九个吗?”
“别扯远了,那一个以后再说。”丁开冷笑道:“先说这批财物的事。”
“小丁,人怕找错了主儿。”
“不会,你是要劫之人,但你是窝户。”
丁开斩钉截铁道:“这批财物如今全都在你手里,总共是翡翠玉马一对,明珠五百颗,外加白银十万两,还有些零星玉器三十八件……”
“你记得好清楚。”
“是的,我有份清单。”
“这些财物全是你的吗?”
“我的?”丁开打了个哈哈:“你看我像坐拥巨资的千万富翁吗?”
“不像,横看竖看都不像。”
“这就对了。”
“莫非是振远镖局托你办这件事?”
“也不是。”丁开道:“他们看不起我,他们托的是江南萧震,牧马山庄的赵九尊。”
“这样说来你是见钱眼开。”白夫人笑了:“想分一杯羹对不对?”
“哈哈。”丁开大笑:“白夫人真聪明。”
“说,想分多少?”
“我刚才已经说过,我有份清单。”丁开道;“翡翠玉马一对,明珠五百颗,白银……”
“别念了,只说想分多少。”
“照单全收。”丁开一字一顿,说出了这四个字。
白夫人先是一呆,接着咯咯笑了起来,几乎越想越好笑,连那幅湘帘在轻轻抖动。
“你笑什么?”丁开问她。
“好笑得很。”白夫人道:“这正应了一句俗话,人心不足蛇吞象。”
“我就是那条蛇。是不是?”
“小丁。”白夫人止住笑:“这样好了,我慷他人之慨,大胆作主,分你三千两银子。”
“三千两?这数目不小啊!”
“你知道就好,”白夫人道:“这是看在你小丁的面子,放眼江湖,除了你小丁有这个面子,换了任何人,莫说三千两就是三分银子也别想,甚至……”
“甚至别想活着回去。”
“啊,你也很聪明的。”
“不,我不聪明,”丁开说道:“我是个大傻瓜。”
“大傻瓜?”
“对,比傻子还傻。”
“这是什么话?”白夫人笑道:“傻瓜和傻子有什么不同?”
“当然不同。”丁开道:“瓜很大,子很小,一个瓜里面有很多子,所以我才别特傻,就像几百个傻子合起来那么傻。”
“哦。”白夫人笑了。
“傻瓜就是股傻劲,转不过弯儿,说要就要全部,少一丁点儿都不行。”
“小丁,别傻了”白夫人好言劝道:“这三千两银子,足够你每天大块吃肉,大碗喝酒,痛痛快快过好几年的啦。”
“夫人想得真周到。”
“你同意了?”
“谢谢好意,我从来不为喝酒吃肉的事发愁。”
“好,好,再加一点,五千两,”白夫人道:“这样总成了吧?”
“不成。”
“不成?”白夫人冷笑道;“小丁,别太过份了,你可知道这批财物的主人是谁?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知道?”白夫人吃了一惊。
“这些东西原是洛阳李善人所有,他倾家当产,措聚了这批财物,用作赈济黄河灾区之用。”
“不,我是说现在的主人。”丁开冷笑道:“这算什么主人,只是一批强盗……”
“小丁,别口没遮拦。”
“怎么?”丁开大声道;“你想要我把这些打劫杀人的强盗说成君子?说成圣人?”
“好好,就算是强盗,”白夫人道:“你知不知道这强盗是谁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不知道?”一直不曾开腔的类大钊忽然叫道:“你不说亲眼目见的吗?”
这个人才是大傻瓜。转不过弯儿。
“不错,我是亲眼目见,但……”丁开顿了一下,找出-个理由,接道:“那是在夜暗时分,风雨如晦,那批强盗个个都蒙着面孔……”
“你没有瞧清楚?”白夫人问。
“是的。”丁开显然在隐瞒这件事。
“小丁”,你很幸运,白夫人道:“那夜的风雨帮了你很大的忙。”她言下之意,分明是说没瞧清楚最好,免掉了杀身之祸。
“不,我很倒霉,丁开说。
“这怎么说?”
“我虽然没瞧清楚那批打劫人是谁,却知道这批财物落在你白夫人之手。”
“你认为这是倒霉?”
“我本来不这么想。”丁开说:“现在却已发现,我着了你白夫人的道儿,你手下那个蜜ㄦ的姑娘,原来是故意诱我入壳。”
“你是怎么发现的?”白夫人并不否认。
“因为她一直不曾回头瞧过一眼,任由后面两个傻瓜一路跟踪而来……”
“小丁,你并不傻。”
“当然,偶尔,事实上你的灵机一直在动。”白夫人叹息道;“可惜的是你太自负,凭一股血气之勇,太相信自己。”
“是吗?”
“小丁,别太逞强,拿了五千两银子走路吧。”白夫人柔声道;“我给你银票,是洛阳鸿钱庄的,包管十足兑现。”
“白夫人。”丁开冷冷道;“别自说白话,丁某人一向不愿讨价还价。”
“难道你硬是要照单全收?”
“是的,丁某人打的就是我个主意。”
“有把握吗?”
“反正不到黄河心不死。”
“哼,现在已到黄河的岸边。”白夫人忽然冷笑一声:“应该说不见棺材不掉泪。”
“也许吧”丁开道:“只不知掉泪的是谁。”
“你”白夫人冷哼一声,接着崩簧一响,湘帘中忽然飞出七点寒星,话已说到尽头,情执已僵,该是动手时候。
这七点星破帘而出,带着丝丝锐啸,显然是用机簧发射,来势劲疾无比。
丁开眼明手快,右腕一翻一吐,涌出一股柔劲,将类大钊出七尺,自己身形一摇一晃,有如风中弱柳,竟然闪过了几枚暗器,蓦地两指一伸,钳住了正面一枝,是支风尾梭。
蓝汪汪两端如刺,看来十分霸道
“去你妈的,什么人,娼妇,”类大钊勃然大怒,振臂拍出一掌。
哗听一响,那幅湘帘掉了下来。
忽然灯光一闪而灭,内外三进,顿时一片漆黑,砰然一响,通达外面的木门业已阖上。
“放火,放火。”娄大钊怒叫:“老子放把火烧了你的狗窝……?”
他居然想到了这一记狠招。
“你吼什么?”丁开低声喝道:“她正要放火。”
一语未毕,只听四周劈劈拍拍,登时烟硝弥漫,火势熊熊而起,火焰中杂着一股浓重的硫磺味。
显然这是早有安排,设下这个陷阱。
难怪这几间草屋像是新盖,什么家具都没有,原是准备好了纵火杀人。
这条计毒极,恶极。
水火无情,任何功力深厚之人,绝难练到入水不溺,入火不焚。
娄大钊怒不可遏,双手一抡,连环拍击,想要扑灭一处火焰,穿越草壁而出,哪知掌风虎虎风助火势,烧得更猛。
“住手。”丁开大叫一声,身形一窜而起。伸手抓住屋顶一根竹椽。
此刻屋顶虽已开始着火,但因火势只能上,不会上而下,顶棚下只有深烟,不见火舌。
丁开原想拔开一片茅茨冲出屋面,那知顶棚上那些粗如碗口的竹椽竟是密密麻麻,每根之间距离不足三寸,构成一排栏栅。
从外表看来,只是几间普普通通的草屋,谁知竟是经过一番经心设计,就像一座牢笼。
丁开暗叫:“糟了!”
在他当初估计,这几间草屋中,顶多埋伏了一批-尖好手,或者使用绝顶霸道的暗器,万没有料到白夫人比他想着的还毒,还狠,竟然挖空心思来对付他。
此刻孟贲之勇,足不沾地,怎样使力?回头下望,四周已成一片火海。
类大钊已被逼到了中央,只听他暴跳如雷,叫道:“完了,完了,老子这把胡子……”
他好像性命事小,只怕烧掉了胡子。丁开忽然心中一动。探手腰中,从皮鞘里掣出一把匕首有如摧枯拉巧。
这柄匕首是他随身携带的唯一兵刃,长仅七寸,乃是炼金钢所铸,斩铁如泥,只因平时很少用到,几乎忘了还有这件利器。
区区七寸短刃,想不到此刻却派上了大用。
他举手连挥,斩断了三根竹椽,拔开了一个洞孔,立刻回头叫道:“快,跳上来。”
火势越来越猛,类大钊被逼在中央团团乱转两颊通红,手臂已开始起泡,活像一双挂数炉中的烤鸭,闻言不及待两脚一蹬跳了起来。
烟浓如幕,他看不清楚顶棚上的部位,探手一把抓空身躯立刻下沉。
幸好,他半空一捞,抓住了丁开一条右腿。
片刻之间,两人已攀上了屋顶,举目四顾,但见一片浓烟滚滚,猛烈冲霄。
这几间草屋,原是新割下来的芦苇茅茨搭成,新草尚干透,顶棚上又因更深露重,是以烟比火多,随着夜风飘向左侧一处小丘。
丁开和娄大钊身在火海之中,当然不敢怠慢,两人双双一纵而起,随一片浓烟落下实地,俩个起落,登上了小丘。
两条人影像驾着烟云般脱离一火海。
“这娼妇,老子要活劈了她。”类大钊一面大叫,一面紧握拳头,此刻火势正旺狂焰怒卷,那些竹节爆烈开来的声音更是震耳欲聋。
类大钊叫声虽大,却被这些火海中的巨响掩没。
“别大钊叫声虽大,却被这些火海中的巨响所掩没。
“别大声嚷嚷”,丁开低声喝止。
“干吗?”
“劈了她还是要用手,不是用嘴。”
“先嚷嚷消消气也是好的。”
“不好。”丁开沉声道:“先坐下来,闭上嘴巴,等火熄了再说。”
“再说?说什么?”
“火熄了之后,她准会进去找咱们的尸体……”
“咱们的尸体?”类大钊猛然省悟,裂开嘴巴,想笑,又不敢笑出声来,捂着嘴巴道;“有趣,有趣,等会儿老子走出去吓她一跳。”星辰寥落,夜风转厉,几间草屋此刻烧个精光。”原本是些竹椽杂草,烧的猛,熄的也快,但夷平的灰烬中仍然闪着火星,冒着青为烟。
靠山的峭壁下,西侧的矮林里,这时忽然闪出十几条人影,每人手执长钩一柄,在火场四周散了开来,用长钩在灰烬中翻搅。
“怎么没见尸体呢?”一个汉子说。
“这样一场大火,哪里还有尸体。”另一个汉子说:“也许只有骨头。”
“骨头呢?”
“骨头烧完的吧?”先说话的那汉子道;“比方说大腿骨,头盖骨……”
类大钊心头一寒,想到刚才或不是丁开有那把匕首,此刻岂不是剩几根骨头。
刚才在烈焰飞腾中他并没想到被活活烧的可怕,此刻倒有点毛骨悚然。
睁目望去,只见火场一侧站着个身材魁悟的青衣壮汉,像是领头人物,正在指手划脚。
“刚才火起之时;谁见到有人逃走?”
“逃走?”一个手执长钩的汉子道:“除非他长了翅膀。”
“长了翅膀也不成。”另一个接口道:“除非他是土行孙借了土遁。”
“真的没人见到?”好壮汉再问。
“咱们二十几个人四面一齐纵火。”众人纷纷说:“除了烟、除了火,鬼影都没有。”
“人死变鬼,怎么没有鬼影子。”有几个哈哈大笑:“只是咱们没法瞧见罢了。”
“好。”那壮汉道;“咱们回去禀夫人。”
还搜不搜?有人问。
“此刻余烬未熄,到天亮了再说。”那壮汉转过身子直向悬崖下走去。
悬崖之下,黑越越阴森沉沉,目力辨景物,丁开作了个手式,当先走去,类大钊明白他的意思,必是跟踪那个壮汉,因为这壮汉刚才说要去禀夫人。
这夫人当然是白夫人。
悬壁下薜萝倒垂,藤葛严生,丁开和类大钊绕道寻到崖下,竟然杳无人迹。
不但没有见到白夫人,连刚才那壮没竟也不见。
“怪啦。”类大钊睁大眼睛:莫非钻到石缝里去了。”
“这个你说对了。”丁开盯着那些倒垂的藤蔓。
“对了?”类大钊一脸茫然。
丁开走了过去,伸手拔开藤蔓,壁立的悬崖上果然有条裂缝,这巨大的石缝同约数丈,一直裂到崖脚,可容两人并肩而人。
此时四更已过,天色欲明未,黝黑的石缝里深不可测。
“走,进去。”丁开举步而入。
他目力锐敏,在微弱的星光反照下,常人不能辨物,他却看见到一丈以外。
裂缝俨然一座石洞,鉴有人工石蹬,向上升去。
丁开在前,经拾级而登,类大钊紧随在后,亦步亦趋,约莫百余级,豁然开良,举头可见星光。
原来这是条隧道,一直通到崖头。
此刻东方恺已露鱼白,晓色将起。崖头传来人语,先是一个清脆的声音。
“什么都没寻到?”
“启禀夫人。”另-个粗重的声音道:“火势太猛,只怕已烧成了灰。”
“真的?”
“属下业已吩咐下去,等到天色大亮之后,再行搜查一遍,看看找不找得以几块骨头。”
“你没确定没有漏网?”
“夫人,这怎么会?”那人说:“二十几个人,四十几双眼睛……”
“好,你下去,天亮了再搜。”
“是,”
丁开-接类大钊,找了下凹入的部位,两个人屏息静气,紧贴洞壁-角。
外面天色虽已粉亮,石窟中依然幽暗如墨,那人摸索而下,正好和丁开等两人擦身而过。
娄大钊霍地赶快,横里削出一掌,掌缘划过那人的咽喉。
卜通-声?那人翻身栽倒,卜通卜通,顺着石磴一路滚了下去。
“你……”丁开低喝-声。
“怎么?”娄大钊怒道:“咱们差点剩几根骨头,难道还要充好好先生?”
丁开不响,他知道类大钊没错,而他自己此刻,不也正在要找白夫人算帐吗?
此地若非游览胜地,必是骚人雅士行吟憩息之的不介隧道中鉴有石磴,崖顶上居然还有座六角凉亭,俯瞰崖下幽谷,一片青葱。
一个白衣中年妇人丰容盛饰,斜倚栏杆而坐,蜜儿侍立。
这不消说,她就是白夫人。“小丁也许真的没死。”蜜儿说。
“没死?”白夫人转过脸来,这位四十出头的妇人容色之美,依然灿如朝霞,媚态不减当年。
“听说他曾经死过二十七次……”
“娘,您别不信。”蜜儿说:“听说以前二十七次,每-次别人都当他死定了,结果他又活了出来,而且活得蹦蹦跳跳。”
“至少他没被火烧过。”
“好像没有。”
“这就对啦。”白夫人咯咯笑道:“这场大火纵然不烧得他尸骨无存,至少也不能蹦蹦跳跳了。”
“这个何以见得。”凉亭外忽然传一个声音,大笑道:“在下这就跳几下给夫人瞧瞧。”
白夫人猛吃一惊,霍地站了起来。
说话的当然是丁开。
他说到做到,腾身一跳登上了石阶,又再一跳,登上了凉亭。
“你……”白夫人脸色大变。
“白夫人。”丁开道:“你这把火可真厉害,丁某人险些闯不过二十八关。”
蜜儿刚才说他死过二十七次,这回当然是二十八次了——
第三章 兵戎相迎
“你真了不起”,白夫人定了定神。
“别恭维。”丁开冷笑。
“小丁,你当该知道。”白夫人说:“那样一大堆珠宝银两,我怎能随身携带。”
“这再说。”
“再说?”
“夫人应该明白,你这把火委实太毒太狠,我丁开虽然不想睚眦必报,至少也应该让人家知道-下,丁某人不会这样窝囊……”
“你……你想怎样?”
“只想回敬一下,意思意思”。丁开晃了晃握在手中的匕首:“先来只耳朵。”
侥逃烈火焚身之祸,这样回报,的确是小意思。
“什么?”白夫人脸色一变,忽然纤腰一拧,越过了一排朱漆栏杆。
她虽然已四十出头,依然风姿绰约,爱美如命,割掉一只耳朵岂不成了丑八怪?她宁愿死,也不愿损及她的花容月貌。
何况她对丁开虽有向分忌惮,这并不表示她真的怕了这个江湖浪子。
“要我一只耳朵,那有这样容易。”
但她话声甫落,栏杆外忽然传来声冷哼:“嘿嘿,老子正等在这里呢!”
花叶里一条人影长身而起,正是类大钊。
白夫人猛又一惊,身子一旋,侧移了两步。
“夫人?你算什么人?-个骚寡妇。”娄大钊大声叫骂:“小丁只要一只耳朵,老子可不愿这么便宜,”叫骂声顺探手抓了过来。
五指箕张,出手如风。
“哼,死胡子。”身倚亭住的蜜儿忽然娇叱一声:“照打!”
她皓腕一扬,什么东西都没打出,已被丁开探手一把扣住了腕脉。
“哎哟,好疼……”蜜儿叫了。
“让我瞧瞧。”丁开扳开她的手指,哪知手掌里竟然空无一物。
但被她这么一扰,白夫人趁机避开类大钊一抓之势,反手上点出一指。
指风劲疾,破空有声。
类大钊识得厉害,硬生生被逼退了三步,白夫人忽然一掠而起,斜刺里穿出两丈五六,在晨光熹微中惊鸿一闪,飞纵而出。
她身法奇快,一晃已逝。
凭她这身功力,看来她并不在乎娄大钊,却对丁开存有几分畏怯。
像她这种女人,绝不打没把握的仗。
她的武器除了容貌以外就是工于心计,没有必胜把握绝不愿硬拼硬杀。
丁开大叫一声:“你逃得了吗?”
正待腾身追出,蜜儿忽然嘤咛一声,竟然扑倒在丁怀里。
这是干什么?哪里有了毛病。
但是面红如火,樱唇颤动,两腿绞住丁开的下盘,双手扳住肩间,像只八脚鱼般紧紧贴住。
刚才一声照打,扰乱了娄大钊的心神,此刻竟又便出这-绝招。
丁开先是-怔,猛地大喝-声,开声吐气,周身肌肉反弹,竟将蜜儿震出七尺。
放眼望去,白夫人已失所在。
蜜ㄦ-个软绵绵的娇躯倒在亭柱一上侧,眼睛像死鱼般盯着丁开。
她是发了疯还是吃了错了药?都不是,她分明是故意掩护白夫人溜走,丁开怒溢眉宇跨步走了过去。”哼,你好大的胆子。”
“我……”蜜儿在喘息。
“你让她逃走,你自己怎么办?”丁开冷冷道:“你当我会怜香惜玉吗?”
“你不会。”蜜儿居然说:“你是铁石心肠。”
“知道我好”了开扬起手中匕首。
“你杀吧。”蜜儿闭上眼睛。”杀你,不必”丁开沉声道:“我只想在你脸上儿条刀口子。”
蜜儿娇躯一震,骇然睁目。
她原本摸透了丁开绝不会出手杀她,没料到丁开还有这样-着。
在气极之下,匕首一挥,这是很可能的。
莫说划上几条刀口子,就算是刀锋一转,轻轻掠过,稍稍留下一点疤痕,她这张吹弹得破的脸,以后怎能见人。
“你……”蜜儿真的怕了。
丁开眼看着她,虽然话已出口,毕竟还有几分犹豫。
娄大钊托地一跳,越过栏杆,叫道:“小丁,咱知道,你只要碰见到漂亮的小妞儿心里就软,说吧,划几刀?由老子来动手。”
蜜儿脸色惨变,禁不住簌簌发抖。
她用乞怜的目光瞧着丁开,她知道那把匕首若是到了娄大钊手里她就完了。
当然她还可奋力一拼。
但拼的胜算并不大,甚至等于零,在丁开面前,她的确不敢轻举妄动。
她只能用轻功夫,利用女人的原始本钱。
在那间小木屋里她就用过,可惜不但没有奏效,反而挨了一顿屁股。
浪子居然不喜欢女人,这算什么浪子。
现在她只好换上另一种方法,装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。
这是很多女人都用过的,女人本来就是弱者。
谁能对一个楚楚堪怜的女人下得了手?
丁开吧?至少他没有承认自己心软,也没把那柄匕首交给娄大钊。
但见刀锋一闪,直掠蜜儿脸颊而过。
蜜儿顿觉脸上一凉,蓦地一声嘶叫,几乎吓得魂魄出窍,立刻晕了过去。
“别叫,还没有开始呢?”丁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成一种阴恻恻刺耳的冷笑:“我只不过先试试刀,别划得太深,也别划得太浅……”
他还顾虑深浅,难道他的刀法把捏不准?这分明是故意吓吓唬。
“小……小……不不,小……丁大爷”蜜儿战战兢兢的道:“你,你饶了我吧!”
饶你,白饶吗?
“这……这……?”蜜儿听得出,丁开口气松了,话时里有话,忙道:“你……你要我怎样?”
“你想怎样?”
“我?”蜜儿道:“我会报答你的。”
“怎样报答?”
“只要你高兴,我什么都愿意”,蜜儿道:“我替你烧饭,帮你洗衣服,我做得一手好菜……”
“废话!”丁开脸色一沉。
“好……好……”蜜ㄦ立刻改口道:“你告诉你-个秘密。”
“秘密?”丁开道:“是我喜欢听的吗?”
“你一定喜欢。”
“说吧。”
“牧马山庄的大小姐赵不柔正在找你。”
“哈哈,这算什么秘密。”娄大钊叫道;“老子一百年前就知道啦。”
“一百年?”蜜儿盯了他一眼。
“不错,就是一百年,”娄大钊道:“小丁在九十九年前也知道了,”他故意夸张,无非表示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。
“这……”
“你还有别的秘密吗?”丁开冷笑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“没有了是不是?”丁开晃了晃手中的匕首。
“有有有。”蜜儿盯着那柄青光流载的匕首,颤声说道:“这个秘密你一定没有听过。”
“嘿,你的秘密真不少。”
“这是个天大的秘密,我拼死说出来。”蜜儿道:“我只求你,别提起地我说的。”
“可以。”
“这次打劫财物的主犯是……”
“住口!”丁开突然脸色一变,厉害叱道:“我不喜欢听。”
居然这种怪事,他甘冒奇险,想要取回这批财物,却又不想知道打劫财物之人是谁。
他对白夫人也表示过,不愿找出正主儿。
娄大钊睁大了眼睛,吃惊地瞧瞧他,只见他声色俱厉,竟也不敢插嘴。
他一向最了解丁开,今天却弄糊涂了。
蜜儿更是满面惊容,像个被恶婆婆要骂怕了的小媳妇,她叹了口气委屈的说:“我只知道这些。”
“-装。”丁开大笑道:“你这九妖十八洞的小妖精,瞒得过齐天大圣的火眼金睛吗?”
也许他对了,蜜儿是在故意装腔。
此女生性灵巧,深受白夫人倚重,对于一此江湖内幕,自是了如指掌,也许她早就明白了,丁开不愿揭露事实的真相。
“我没瞒你啊。”
“牧马山庄赵家大小姐的事算你知道了,难道我说的第二个秘密……”
“听清楚”丁开沉声道:“这并不重要。”
“哪重要?”
“目前最重要的是这批财物藏在何处?”
“这个么。”蜜儿眼珠一转,欣然道:“我知道,我知道,你何不早说。”
居然这般爽快,她真的知道吗?
“此刻也不迟。”丁开嘿嘿冷笑:“你若想缓冲一下时间,准备用诡计脱身,这种主意最好少打,当心越打越坏,到时候只怕脸上不止几条刀口子了。”
“不不,小丁,请你相信”,蜜儿道:“只要你不嫌弃,我粉身碎骨,都愿为人尽力……”
“别弄错了,我谈的是条件,丁开用咱冷水的声音道;“你说出批财物的收藏之处,交换一张漂亮迷人的脸。”
马屁拍不上,蜜儿唉声叹气的道:“好,我说,藏在一个山洞里。”
“哪个山洞里?”
“在无名山,由此向南……”
“你此刻说的痛快,若是信口开河,别怪丁某人要你半条小命……”
“小丁,你赶快呀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……因为夫人……”
“她先去了是不是?”丁开道:“放心,那么一大批财物,要料理-时三刻也搬不走。”
“我是说万一……万一……”蜜儿吞吞吐吐道:你们只有两个人……”
“两个人怎样?”丁开冷笑道:“只要人所信非虚,纵然是龙潭虎穴也吓不倒丁某人,领路吧。”突然左手一伸,连点了蜜儿两处穴道。
蜜儿浑身一震,立刻瘫软如绵。
“哎哟,你这是……”她身子虽软,口尚能言。
“这是‘五阴截脉法’,能解得这穴道的当今武林难得一二。”
丁开冷笑道;“你瞧着办吧,若是瞎说一通,我看一根根拆掉你的骨头。”
蜜儿心头一凉,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,道:“你点了我穴道怎能领路?”
“好”,娄大钊大笑:“好差事。”
“不,”蜜儿皱起眉头:“我不要他背。”
“不要?你嫌了是不是?”娄大钊大叫:“不背就不背……”
蜜儿方自眉头一扬,娄大钊接着叫道:“老子用抱的好了。”
他跨步而上,双手一伸,一个软玉温香将蜜儿抱了起来。
蜜儿惊叫了一声,闭上了眼睛。
“嘿嘿。”类大钊咧嘴大笑:“放聪明点,你越是讨厌老子老子就越叫你难受,惹烦了老子,每走三步就亲个嘴,然后再来个洞房花烛夜……”
“别逗了”丁开叫道:“快走。”
“往哪里走?”
“叫她说。”
蜜儿无奈只得道:“顺着这道岗陵一直往南,然后下到一处深谷,然后……”
“别然后啦,走一段,说一段,老子记不了许多。”
娄大钊哼哼哈哈:“不过要小心,若是说错了,你这条小命可在老子手里。”
蜜儿只好住嘴。
也许她已明白,凭她的机智聪明,灵巧善变,仍然翻不过丁开的掌心。
但她说的是实话吗?那偌大一批珠宝真是藏在一个山洞里。
丁开当然不是个轻易上当的人。
柳林下拴着七匹健马,偶尔发出一声昂首长嘶。
凉棚下七个人围满一桌,独据一方的人年龄约在四十开外,神态甚是威猛。
但此刻双眉紧锁,似有重忧。
原来这人乃是洛阳振远镖局总镖头沈无岳,这一行人,显然是路经此地,打尖有膳。
此处极为荒僻,一家在岔路口的不饭铺,当然弄不出什么可口之物,好在这些人也只想塞饱了肚子继续赶路,无心挑选佳肴美味。
“大哥。”一个打横的紫膛脸汉子忽然道;“你看一趟是不是白跑了?”
“白跑?”沉天岳道:“四弟,此话怎讲?”
原来这紫膛脸汉子名叫贺一豪,和深天岳是结久兄弟,排行第四。
他有个奇特的名号,名叫“寡妇刀”。
为什么叫寡妇刀?据一些知道含意的人说。那是因为他刀光一闪,便能制造出一个寡妇。
这话也许带点夸张,但无论如何,他的刀法一定甚精,而且是把快刀。
只不过对手若是个单身汉,就不知怎么说了。
“小弟看得出。”贺一豪道:“赵九爷虽然满口应允,骨子里好像并不热衰。”
“哦。”沈于怔了怔,愚兄这些时心乱如麻,倒没留意。
“依小弟看来,反而是江南萧大侠情见乎词,颇有鼎力要助之意。”
“这又何以见得?”沈天岳问。
“至少他立刻已有行动表示,派了萧公子运千里前来牧马土庄……”
“四哥,你只怕想错了,”说话的人白面无须,一袭儒衫,神态甚是飘逸。
这人名叫金奇,也是沈天岳的结义兄弟,排行第九,颇有点小聪明,自以为智计过人,算无遗策,外号叫金算盘。
事实他的兵刃也是把算盘。
“老九。”贺一豪椤了一下:“我怎么错了?”
“萧临风这回来到牧马土庄,口里说是为咱们的事,其实这只是个幌子。”
“幌子?”贺一豪道:“他来干吗?”
“他来求亲。”金奇说。
“求亲?”
“是的,求亲。”金奇道:“听说赵九爷有位掌上明珠,不但出落是仪态无双,而且文武兼备”。
“哦。”
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这是理所当然的事。”金奇忽然话题-转,“不过却有点怪!”
“怪?”贺一豪道:“怪什么?”
“武林中众所周知,赵九爷和萧大侠早在十年前便已成为知交,照这萧赵两家早该结成秦晋之好,为何偏偏选在此时…”
“这有什么好怪?”贺一豪不解。
“怪在不有后面呢。”金奇颇的几分自豪:“就在萧临风满怀高兴的来到牧马山庄之前,那位赵家千金忽然滦夜出走……”
“九弟。”沈天岳道:“这是当真?”
“小弟从不信口开河。”
“这就对了。”深天岳叹了口气道:“刚才四弟说赵九爷好像并不热衷,若是真有此事,他当然极为难过,哪有心情来管咱们的事。”
“也许吧”金奇说。
“老九”贺一豪忽然又道:“我倒说说,那位赵小姐为伺要离家出走?”
“这个……”
“怎么?金算盘不灵了?”
“不是不灵。”金奇道:“只是小弟一身不愿蜚短流长,说人家的闲说。
“九弟。”沈天岳道“自家兄弟,说说何妨。”
金奇笑而不言。
“老九。”贺一豪不耐烦的道:“你怎么啦,大哥是叫你说又不是叫你笑。”
“四哥有所有不知,这本来就是个笑话。”
“笑话?”
“是的。”金奇依然再笑再:“赵九爷虽然威震武林,为群伦表率,可惜他疏于家教,他那个宝女儿却偷偷喜欢了一个……”
他一语未华,只听“叮”的一声,面前一只蓝花磁忽然爆烈了开来。
碗里剩下的半碗米饭菜汁,溅得他满脸都是。
贺一豪身子一转,厉声叱喝:“是谁?”目光往左侧望去。
凉棚下七八张白木桌子,原料要空空荡荡,不知什么时候,左首一席却坐着一位蓝衫少年。
这少年虽然衣着并不华丽,但长眉入鬃,丰神俊朗,宛如玉树临风。
“是你吗?”贺一豪怒目相向。
“不错,确是区区在下。”蓝衫少年冷冷道:“我看不惯你们这群小人。”
“小人?”金奇举起衣袖,抹了抹脸上的汤汁勃然喝道:“谁是小人?”
“就是你。”蓝衫少年直截了当的道:“你口说不愿蜚短流长,却蓄意毁谤,无端议论人家闺阁之事,难道这是君子?”
“嘿嘿。”金奇跨步而出。怒道:“这关你屁事。”哗啦一响,腰中掣出一把算盘。
乌黑沉沉,并非金算盘,而是把铁算盘。
略一晃动,滚动的算珠叮叮作响。
“姓金的。”蓝衫少年端坐不动,沉声道:“你想动手是不是?”
“咦,我怎知道九老爷姓金?”
“因为你九老爷大名鼎鼎。”蓝衫少年冷笑。
“哼。”
“不必气焰薰天。”蓝衫少年道:“据我所知,振远镖局如今已是焦头烂额,你还敢如此猖狂?”
“臭小子,你知道的倒是不少。”金奇叫道“说,你是什么人?”
“你看不出?”
“九老爷早就看出来了。”金奇道:“横看竖看都一样,一个无名小辈白面书生而已。”
“自命不凡,原来是个大草包。”
“你是在找死。”金奇怒喝一声,纵步而上,手中算盘一扬,幻起一道乌光。
“且慢。”沈天岳忽然叫住。
“大哥,你这是……”金奇掉过头来。
沈天岳却面向前蓝衫少年,离席而起,拱手道“尊驾底是谁?”
“一定想知道?”蓝祖少年沉着脸。
“在下沈天岳,刚才敝九弟多有冒犯,沈某人这厢告罪。”
“不用客气。”
“敢问尊姓大名?”
“你这位九老说对了,区区在下只不过无名小辈。”蓝衫少年道:“不说也罢!”
“尊驾神清气爽,纵然目下无名,将业必成大器,沈某人甚愿输诚纳交。”
“你的眼光倒是看得很远,”蓝衫少年笑了。
“这个……”
“好吧,既然你想输诚纳交,区区不能拒人地千里之外。”蓝衫少年道:“在下丁开。”
丁开?他是丁开?江湖上难道运有两个丁开?
沈天岳怔了-下:“久闻大名,想不到尊驾竟是如此年轻,而且……”看来他没见过丁开。
“而且什么?”
“为什么。”沈天岳显然心有所疑,笑道:“当真是英雄出少年。”
“不,”蓝衫少年道:“你也许听说过,丁开是个浪子,而我却不像,对不对?”
他一语道破,沈天岳反而无词以对。
“这……”
“浪子,浪子……”蓝衫少年大笑:“丁某人只不过爱上杯中物,兴之所至,不醉无归,难道,这点嗜好就是浪子?”
他似有所感,吟道:“慨当以慷,忧思难忘,何以解忧,惟有杜康……”
“你不止好酒而已。”金奇忽然叫道。
“还有什么?”
“你不贪色。”金奇道:“好酒贪色,一个不折不扣的酒色之徒。”
“可有证据?”蓝衫少年并没生气,也许他正要辩解这件事,改正被别人歪曲的形象,他不希望丁开在别人眼里永远是个浪子。”
“证据?这要什么证据?”金奇道:“众口铄金,人家都是这样说的。”
“所以你也这么说,人云亦云”
“至少我可以举出一宗证据。”
“哪一宗?”
“一定要我说吗?”他显然已震于丁开之名,不敢自称九老爷了。
“说。”
“这是你要我说的。”
金奇骑虎难下,道:“你勾搭上了赵小九爷的女儿……”
这句话显然又犯了大忌,只听,“啪”的-响,银光一闪,金奇哎呀一声,竟被打落两颗门牙,。立刻喷出一口鲜血。
打来的当然是宗暗器,但谁都没瞧清楚是什么东西,出手这么快,打的这么准。
信口乱说,当然应该打嘴。
“你敢打人!”贺一豪托地跳了起来,唰的一声,掣出一柄雁翎紫金刀。
刀寒如霜,青光流转,映着凉棚渗漏而下的日色,一闪一闪。
这就是:“寡妇刀。”一个听来令人心悸的名字,只不知道这位蓝衫少年是不是有老婆。
人生若有预感,他老婆这时必然正在心惊肉跳。
“不许动手。”沈天岳大喝-声。
“大哥,”贺一豪叫道:“眼看老九吃了大亏,你咽得下这口气?”
“这……”沈天岳一呆。
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,但他久走江湖,阅厉丰富,明知再次动手,也许要吃更大的亏。
金奇捂着嘴,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,恨恨的瞪着蓝衫少年。
这一行七人,和沈天岳金兰换贴的也就有贺一豪和金奇,其余四个都是振远镖局旗下的二三流镖师,此刻自是不便插言。
原来孟津渡一役,振远镖局元气大伤,他们结义的九人中,已有四个遇害,如今除这三人外,只剩老三和老七坐镇洛阳镖局。
想不到一行在荒郊野店又碰上了对手。
这个人居然自称就是丁开。
丁开在武林中并非威名赫赫,也不是天下侧目,但江流湖上谁都知道,这个浪子难惹难斗。
沈天岳衡量情势,这口气不得不忍。
“我本来无意伤人,只怪你这张嘴该打。”
蓝衫少年指着金奇道:“丁某人纵然和赵家姑娘相悦相爱,只要是互许终身,这有什么不对?你有父母怎样生下你这个宝风儿了难道那也算是勾搭?”
金奇被骂一愣一愣,无法还嘴。
贺一豪按捺不住,叫道:“姓丁的,你简直是欺人太甚,看刀!”
一跃而上,举刀背脊厚,刀叶宽,没有三十斤,至少也有二十五斤,寒光一闪,搂头劈下,喀嚓一声,一张白木桌反劈成两半。
但觉人影一晃,蓝衫少年已闪出一丈以外,像是早就站在那里,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。
“这一刀让你消消气,人贵知足,快收了刀赔人家的桌子吧!”
为什么要让他一刀?是的,因为他没有口出脏言,也没有涉及人家闺阁隐私,和儿女恋情之事。
贺一豪脸上一阵青,一阵白,正自不能下台,沈天岳忽然叫道;“四弟,够了。”
然后他转向蓝衫少年,陪着一脸苦笑:“丁兄,这事就到此为止如何?”
“好。”蓝衫少年立刻同意。
他的确不想好勇斗狠,却因听不惯这种难堪之言,遏不住一腔怒火,能够如此了结,正合心意。
“多谢丁兄”,沈天岳轻过身子,举手一挥:“收拾起程。”
“且慢。”蓝衫少年忽然说。
“莫非丁兄还有指教?”沈天岳怔了一怔。
“指教不敢。”蓝衫少年道:“沈总镖头如此行色匆匆,莫非还有急事?”
“这个……”
“可是为了那批镖银珠宝?”
“正是。”沈天岳道:“此事来已传遍江湖,料想瞒不地丁兄。”
“有眉目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这样说来岂不是一阵白忙?”
“这也并不尽然。”沈天岳道:“牧马山庄赵九爷已答应尽力,江南萧大侠亦已允诺仗义缉凶……”
“可曾拍过胸脯?”
“这……”
“据在下所知,江南萧震机智深沉,语言多诈,赵九爷九尊,也往日豪情,这两个人对你们振远镖局绝无助益。”
“丁兄之言,顿开茅塞,只可惜……”沈天岳皱起眉头,像是有苦难言——
第四章 风云多变
“可惜计无所出对不对?”
“丁兄如见肺腑。”
“鄙人却有一言相问,不知沈总镖头是否只取回那批珠宝财物,以解黄河灾黎倒悬之苦,还是要索回那一十九人命报仇雪恨?”
沈天岳呆了-呆。
他不解对方为何有此-问,而且问的甚奇,当下苦笑了道:“在下不明白丁兄之意。”
“这很容易明白。”
“很容易?”
“人死不能复生。”蓝衫少年在暗暗示意。
“哦。沈天岳豁然开朗:“还请丁兄说明,如何才能取回一批财物?”
“是不是不提那一十九条人命?”
“这个……”
不可否认,这是个难题,-十九人中有四个是他结义兄弟,此仇岂能不报?“好了,鄙人言尽于此,沈总镖头不妨考虑考虑。”说完,转身而行。
“丁兄留步。”沈天岳叫住。
“怎么?”蓝衫少年掉过头来。
“人死不能复生……人死不能复生……”沈天岳身躯抖动,一阵喃喃自语,忽然双目一睁:“好,在下答应了丁兄就是。”
他的确是计无所出,为了取回那批财物,不得不受尽委屈。
“答应什么?”蓝衫少年紧紧钉了一句。
“不提那一十九条人命之事。”
“这可是君子一言?”
“在下平生不打诳语。”沈天岳神情激动,语音发颤,一字一字的道:“驷马一鞭。”
“这四个辽你好像说得并不情愿?”
“是的,在下的确不甚情愿。”
“但你毕竟说了。”
“情非得已。”
“我了解你的苦衷,也绝对相信你。”
蓝衫少年也不禁暗然神伤,因为他已强迫人家答应了一宗不愿答应的事,难免几分内疚。
看来他似有苦衰。
然后他又接着道;“凭你沈总镖头不是等闲人物,说过的话必定算数。”
“现在该是有教丁兄的时候了。
“区区说过的话当然也算数。”
蓝衫少年眉峰微蹙,叹息一声道:“只不过要想那批财物珠还合浦,并非举手之劳。”
“至少丁兄并非空言。”
“这是当然。”蓝衫少年道:“丁某人无戏弄沈总镖头之意。”
“在下掬诚以待,愿闻明教。”
“不用如此客气,”蓝衫少年道:“区区只不过站在亮处可以指点沈总镖头一条明路。”
“如此就好”,沈天岳不敢奢求。
蓝衫少年慨然道:“当今武林能够见义勇为,拔刀相助替你们振远镖局找回那笔财富的只有一人。”
“一个人?”
“是的,只有他……”蓝衫少年道:“只有他才有这份胆量,也只有人有这份能耐,不惧强梁,而且已经开始。”
“这个人是谁?”
“这个人就是丁开。”
“就是丁兄?”沈天岳双目一亮:“丁兄说了半天,原来是夫子自道?”
“不错,不错。”蓝衫少年一呆,他刚才几乎忘了自己就是丁开,连忙道:“正是区区在下。”
他是丁开么?当然不是。
这位蓝衫少年险乎露出马脚,好在他及时警觉,一肩承提下来。
他不但冒充了丁开,居然还替丁开兜下这笔十分棘手的买卖,挑起了千千重担,若非相交莫逆,怎可以如此擅作主张?
“丁兄。”沈天岳道:“既蒙大力相助,那批财物莫非已有线索?”
“线索是有,但不十分明朗。”
“在下愿闻其详。”
蓝衫少年怔了一下,显然难以奉告,因为他不是丁开就算是丁开,也不愿提起详情。
正自犹豫间,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蹄声,只见山路上黄尘滚滚,驰来几匹快马。
蓝衫少年脸色微微一变,忽然道:“此事容后再谈,请在今天早刻以前,务必赶到由此向南五十里,无名山无雾谷中一会。”
语音未落,身形骤起,但见人去如尘,片刻间已在数十丈以外。
沈天岳言自一怔,不路上那五匹快马已疾驰而到。
为首的一袭青衫,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,后面四人四骑,各带兵刃,全是一身劲装疾服。
“哦”沈天岳眼尖,立刻扬声叫道;“来的是江总管吗?”
“幸会幸会。”那中年文士一勒僵绳,甩镫离鞍,一纵而下,笑道:“原来是沈总镖头。”
这人虽是文士模样,身法却十分俐落。
“江兄要去哪里?”
“还不是为沈兄效命,”江总管道:“自仁兄走后,九爷立刻发动了全庄人手,四出侦察,说不定在日内,九爷还要亲自出马。”
原来此人名叫江天虎,乃是牧马山庄的总管,是赵九爷的心腹,也是第一号得力人物。
“哪,偏劳江兄,委实过意不去。”
沈天岳诚惶诚恐的道;“想不到为了沈某人之事,还要惊动九爷,如此大德,当图后报。”
“这倒不用了。”
江总管道:“九爷他当今武林硕果,江湖众望所归,如今发生这样一件大事,自是义不容辞,只可惜……”
“怎样”
“可惜九爷只是一个人,并不是神。”江总管皱了皱眉头:“你们振远镖局又提不出一点线索。”
“是是是,”沈天岳不禁戚然动容:“太狠了,竟没留下一个活口。”
“这样凭空摸索等于大海捞针。”江总总叹息说:“纵然九爷出马,也未必……”
“在下知道,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什么?”
“在下的意思除下那些玉器不算,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个不数目,总难免财会露白……”
“银子上可曾烙有记号?”
“这倒没有。”
“沈兄,这就难了。”
江总管摇了摇头,不以为然的道:“天下财富甚多,你有银子,别人也有,你花得起银子,别人也花得起。”
“这个……”
“沈兄也别丧气。”江总管道:“经地兄弟这天一路的追查,倒是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。”
“哦,是什么人?”
“丁开。”
“丁开?”沈天岳等好几个人同声惊异。
“怎么?你们不认识丁开?”江总管道:“这丁开好酒贪色,人称浪子,在江湖小有名气。”
“江兄知道他人在哪里?”沈天岳先问。
“不知道,不知道。”
江总管道:“兄弟刚才是不是说过吗?他是个浪子,天涯浪迹,四海为家,鬼才知道他人在哪里。”
“不瞒江兄”,沈天岳道:“在下久闻丁开之名,从未谋面,今天却不期而遇……”
“今天?”江总管猛的一怔。
“正是,丁开刚刚离开此地。”
“刚刚?”江总管脸色微变:“沈兄,说清楚点,他真的是刚刚离开此地?”
“在下没有说错,江兄也没听错。”
“有这种事?”江总管想了一想,忽然道:“不对,不对,这小子难道有分身之术?”
他显然有点紧张,语无伦次,刚才分明说过,连鬼都不知道丁开在哪里,此刻却又断定丁开不应在此地出现,显然他早知道丁开人在何处。
沈天岳瞧着他,不知道是假装痴呆,还是心烦意乱,没有留意他说话时的破绽,竟然不置一词。
“沈兄,”江总管要打破砂锅,又问道“你能确定他是丁开吗?”
“在下说过,本来不识丁开。”
“那是……”
“是他自己说的。”
“他自己?”
“刚才还因一宗小事引起争执,一言不合,他出手打脱了在下这九弟两颗门牙。”
沈天岳用手指了指金奇,金奇捂着嘴,闷声不响。
“什么小事?”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事关牧马山庄赵家闺阁之事,沈天岳不敢胡说。
“沈兄,此事极为重要,务请直言无语。”江总管双目如刀,一瞬不瞬,直盯了过来。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沈天岳两颊涨得通红:“只怪在下这九弟多嘴,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一些风言风语,说是……说是九爷的大小姐……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江总管不但没有责怪,而且不待沈天岳说完,立刻截住话头。
“正是。”沈天岳松了口气。
“这丁开就因此事出手?”
“是的。”
“好,沈兄,”江总管像是感到极大的兴趣:“你再说说,这丁开长得什么模样?”
“他身材瘦小,像个文弱书生。”沈天岳想了想又说道:“但风貌气宇,却是在下平生少见。”
江总管双目一亮:“衣着呢?”
“他一袭蓝衫,虽不怎么华贵,却十分整洁,而且……
而且……”
“说不去。”
“他不像传说的浪子。”
“嘿嘿,当然不像,那丁开是个邋遢鬼。”
江总管似是弄清楚了此中玄奥,不再追问,目光一转道:“他往哪里走的?”
“这边。”沈天岳向西指了一指。
“追上去。”江总管举手一挥,腾身跨上雕鞍,登时健马惊嘶,人去如风。
“奇怪啊,奇怪”沈天岳望着那长长的一条灰尾巴,“这个江总管……”
“大哥。”贺一豪道:“依小弟看。这人绝非为了咱们的事奔走。”
“愚兄也看出来了。”沈天岳道:“只是还有能确定,此人到底在弄什么玄虚。”
“很怪。”贺一豪只说了这两个字。
“四弟,”沈天岳道:“你看刚才那个丁开呢?”
“假的。”
“江总管的口气是如此。”沈天岳道:“怪的是此人身手不凡,为什么要冒充别人?”
“可不是,小弟敢弄糊涂了。
“走。”沈天岳举头望了望天色:“咱们在申时以前赶到无名山。
“大哥,怎么的?”贺一豪道:“明知他是冒牌,你还相信他胡说?”
“不,愚兄宁可信其有,他是丁开也好,不是丁开也好,至少此中有蹊跷,因为他没必要愚弄咱们,骗咱们白跑五十里余程。”
他身为振远镖局总镖头,一身闯南走北,主宰全局,毕竟颇有见地。
贺一豪无话可说。
金奇已敷了金创止痛药,却没表示意见,这两颗门牙,对他显然是个很大的打击。
于是七人七骑,登上了一条蜿蜒的山路。
白夫人洗去了一身风尘,重整铅华。
这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,几乎随时不忘刻意修饰,以保持她的娇容媚态。
美丽的容貌的女人的本钱,白夫人尤其珍惜这副上天的厚赐。
此刻她正在对镜理妆,挽起一弯雪藉似的皓臂,轻匀脂粉,淡扫蛾眉,丰盈的体态,玲珑的曲线,从一张大圆镜前看来,只是一个二十七八的青春少女。
她当然知道,蜜儿已经落入了丁开的手中,但她并不着急。
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了橐橐履声,越来越近,白夫人却不回头,因为她知道来的是谁。
她正天期待这个人。
珠帘轻轻一动,走进来的是个身材高大,面蒙黑纱的青袍的人。
“嘿嘿,好香,”青袍人翕动着鼻子。
“家花没有野花香。”白夫人依然没有回头,咯咯一笑,从圆镜中抛下一个媚眼:“我是朵野花嘛!”
“好,摘回去供在瓶里,就变成了家花。”
“老爷子,你想摘吗?”
“想,”青袍人哈哈一笑:“老夫想了很久,想得要命……”
“不行,”白夫人道:“摘下来的花,生机已断,会凋谢,会枯萎……”
“那就连根拔起,移植到老夫的花园里。”
“也不行。”白夫人。笑道:“我喜欢生长在旷野里,自由自在,迎风招展……”
“也喜欢狂风浪蝶……”
“老爷子,”白夫人脸色一沉,嗔道:“你是狂风还是浪蝶?”
“哈哈,老夫是只大马蜂”
“不是。”白夫人道:“是只癞蛤蟆。”
“也对,也对。”青袍人纵声大笑,一把抓住白夫人羊脂白玉肌的臂膀:“专吃天肉的癞蛤蟆。”
“好啦,老爷子,别逗了。”白夫人扭扭腰肢:“该谈点正经的。
“谈什么?”
“你说,怎么对付丁开?”
“你对付不了?”
“是的,软的硬的我都试过。”白夫人皱起眉头道;“先说硬的,那么一把火居然烧他不死……”
“老夫不信。”青袍人道:“他又没成精,只不过他运气好。”
“然后我只好来软的。”白夫人继续道:“先答应给他三千两银子,后来又加到五千两,哪知人胃口大奇大,居然定要照单全收。”
“哼,这小子……”
“老爷了子,别哼啦”白夫人道:“你倒说说,怎么对付这个捣乱鬼。”
“这个”青袍人道:“老夫要想一想。”
“想?”白夫人轻轻一笑:“要想多久?”
“怎么?你当我老夫怕他不成?”
“你当然不怕他,”白夫人道:“可惜你却不敢出面,怕他识破了你,其实……”
“其实怎样?”
听他的口风……”
“口风?”
“他说那夜事发之时,他恰好就在现场,而且言下之意,分明已经知道是谁干的……”
“你敢指名道姓说是老夫?”
“这倒没有。”
“量他也不敢,”青袍人道:“这小于精得很,他不宣扬出来就是他的聪明。”
“老爷子,此话怎讲?”
“他在装糊涂,也希望老夫装糊涂,他想想看,他没有指明是老夫干的,老夫当然不便出面对付他……”
“老爷子,你说错了?”
“错了,哪里错了?”
“也许你是故意错的。”
白夫人眨动着长长的睫毛,笑道:“我的看法是他不宣扬出来,不愿找正主儿,是为了另一个人,并不是怕了老爷子你……?”
你在说什么?
“老爷子,我在说实话,小丁他……”
“小丁”青袍人道;“你叫的好亲热。”
“哎哟,老爷子,你是在吃哪门子的醋,别人都是这样叫的。”
白夫人媚眼一瞟:“我要是命好的话,儿子都有他大了呢。”
“那就收他做干儿子吧。”
“算啦。”白夫人咯咯笑道:“这样调皮捣乱的儿子我可不要。”
“你不要?”
“不要,太淘气了。”
“他肯吗?”青袍了哈哈大笑:“横波,老夫虽已五十有五,精力未衰,咱们不如现在开始……”
“开始什么?”
自己生一个。”
“老爷子,”白夫人略咯笑了起来,笑弯了水蛇腰:“我烦都烦死了,你还这么年轻。”
“你烦什么?”
“怎么不烦。”白夫人道:“这小丁放着正主儿不找,偏偏找我,如今蜜儿已落在他的手里,这小妮子一向很乖,就像我的女儿一样……”
“好啦。”青袍人沉声道:“你当这小子还能神气多久?”
“怎么?”
“别人也许不知,难道你不知道。”青袍人鼻孔一哼;“这十年来敢在老夫头上动土的,能有几个逃过了老夫的掌心?”
口气这般托大,这人到底是谁?这敢不见得?
白夫人道:“老爷子,并不是我故意泄你的气,那江南萧震就没把你放在眼里。”
“哼,萧震那王八蛋……”
“据我所知,这次萧震又是没安好心,他狠狠的敲咱们一笔。”
“他敲,哼,他敲吧。”青袍人咬牙说:“这回老夫要叫他哭。”
“老爷子有何妙计?”
“哈哈,天机不可泄露。”
“哎哟,”白夫人嘴巴一嘟:“人家-心向着你,替你担心受怕,你居然把我当成外人……”
“哈哈……哈哈……”青袍人大笑;“老夫不想把当成外人,可是你又不愿……”
“别瞎扯,快说。”“说什么?”
“你不说我可不依。”白夫人绷起了脸。
“好好,我说。”青袍人道:“你一向冰雪聪明,难道不知老夫的葫芦里有没有药?”
“你的葫芦里有没有药。”
“没有?”青袍人道:“你这样瞧不起老夫?”
“我哪里敢?”
“不敢?”
“药有很多种,有毒药也有良药,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。”
白夫人道:“你那葫芦里根本-有药……”
“是什么”
“是-葫芦坏水。”
“说的好,说得好。”
青袍人不但不以为忤,反而大笑:“当今武林没人敢在老夫面前说半句不敬的话,没想到老夫却在你这娘儿们石榴裙下。”
“真的?”白夫人笑了。
“哈哈,这还假得了吗?”青袍人笑道:“你瞧,你把老夫说得这么坏,老夫都不敢顶嘴:”
这人很有-套,不愧花丛老手。
聪明的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偶尔服服低,在另一方面将可获得满意的补偿。
这个人当然深通此中三昧。
“老爷子,你千万别认真,”白夫人道:“我说的只是气话,哪怕你对天下人坏,可没有对我坏过……”
果然,好听的来了。
“嗯,还算有点良心。”青袍人道:“看来老夫这条妙计是不能不说了。”
白夫人瞅着他,嫣然-笑。”
她多少年来利用她的美色在江湖上打滚。不但揣摩透了男人的心理,一松一紧,收放自如,而且一颦一笑,都充满了无限风情。
像这样八面玲珑的女人,当然无往不利。
青袍人虽然也是只老狐狸,但他毕竟贪色,而且白夫人又正合他的胃口。
“丁开那小子是不是去了无名山?”
“是的,白夫人道;“是蜜儿那小妮子灵机应变,想拖延一下时间,好让老爷子赶来……”
“老夫这不是来了吗?”
“来了这里不成,要去无名山啊!”
“要老夫去?”
“无名山无穷谷中乱石嵯峨,老爷子可以隐身暗处下手……”
“下什么手?”
“咦!”白夫人一怔:“老爷子,你这是什么话,难道就让蜜儿白白送掉一条小命?”
“不会的”
“不会?”
“放心吧,你以为老夫不关心蜜儿。”青袍人大笑:“兵贵神速,老夫早就派人迎头截击去了。”
“派人?”白夫人道:“老爷子,你派了谁?”
“一位少年豪杰。”
“少年豪杰。”
“少年豪杰?”白夫人道:“老爷子旗下几时收罗了这样一位精兵?”
“是从江南来的。”
“江南?”
“他叫萧临风。”
“是他?”白夫人刚刚一丝欣慰之色,立刻化为乌有。
“老爷子,你这人主意打的真高,居然派了这么一把好手,你知不知道,你是丁开下败将。”
“哦?”
“我倒奇怪,他怎么敢去?”
“他敢。”
青袍人道“第一,老夫临时教了他几个制胜决窍,还派给他两名助手。
第二,财帛动人心,老夫答应了他老爷子萧震的勒索。
第三,他收拾丁开之后,立刻就可以扬名江湖……”
“你教了他什么决窍?”
“名词很新奇,听来很动的人。”
“管用么?”
“老夫才不管,管不管用。”青袍人大笑:“只要他有胆子去就够了。”
“够了?”白夫人一呆。
“若是丁开死在他手里,算人他走了狗屎运,若是他死在丁开手里,哈哈……”青袍人纵声大笑,得意之极:“那就……”
“那就如愿以偿了。”白夫人眼波一转:“好一条毒计。”
“为何不说妙计?”
“又毒又妙。”白夫人赞道:“老爷子,你真不愧老谋深算,自己可以兵不血刃,悠游岁月,照样虎视江湖,却让萧震去找丁开拼命。”
“老夫不想悠游岁月。”
“不想?”白夫人道:“你想什么?”
“老夫哦”,青袍人大笑:“先吩咐厨下弄点酒菜,老夫想‘孤王酒醉桃花宫’……”
大笑声中,探手一把将白夫人拖了过来。
白天人媚眼如丝,就势一歪。
层岳列嶂,竣连云,好一派阴恶的山势。
山谷中乱石木立,一眼望去:有的猿蹲,有的虎伏,有的如恶鬼的獠牙,有的如巨灵的手指。
这山就是无名山,这谷就叫无穷谷。
日已近午,乱石中遍地砂砾,在正烈的阳光下-闪一闪,宛如一地金沙。
砂石的热,行走其中,令人有种窒息沉闷之感。
“小妞儿。”娄大钊叫道:“别以为老子摸不清方位,转来转去,好像总在这个鬼地方。”
“不是。”蜜儿道:“只是看起来差不多,因为这些石头的形状大都相同。
“对,石头就是石头。”丁开说。
“还是不丁懂。”
“也有不懂的。”
丁开指着前面-座高约两丈,巍然耸立的巨石,冷冷道:“这支石柱有怪,咱们第一次走过时,它只有一条刀痕,以后又留下了第二条,如今是第三条了。”
他举起手中匕首一挥,就在那巨石上两条刀痕之-卜划下了第三条。
原来他早就留下了记号,这是第三回了。
蜜儿一呆,登时大惊失色。
她的确是在拖延时间,故意指点娄大钊在这片辽阔的乱石中转来转去。
因为她知道,在她落入丁开手中之时,白夫人并未远离,必会设法前来救她。
而这片嶙峋巨石,也的确像座迷魂阵,尤其在日正当中,更难摸清楚方位。
想不到丁开如此精明,居然留下了词。
“哼,我早就知道了,你扯了个天下的谎。”
丁开冷笑一声:“如今怎么说?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蜜儿结巴巴:“丁……丁大爷,那个山洞……”
“什么山洞?”
“那个藏珠宝的山洞……”
“哼,还想再扯次谎么?”
“不……不是。”蜜儿牙根打颤:”因为……因为……我只来过一次……”
“别支吾。”丁开道:“放下她来。”
这后面一句话,当然是向娄大钊说的,放下她来当然还有下文:不文当然不妙。
蜜儿骇然惊叫:“丁……丁……丁大爷……你……你是位大英雄,我……小女……”
她话没说完,已被娄大钊重重地掼在地止。
“小丁,这回让咱来。”娄大钊浓眉一翦,大声道:“老子想开开洋荤,看看刀剑划过这种细皮嫩肉到底是什么滋味……”
“你真的想来?”丁开问他。
“是啊,咱馋涎欲滴,想的要命。”
“好,你来就你来。”丁开道:“但这回不是划她的细皮嫩肉……”
“要怎么?”
“割掉她的鼻子。”
人面五盲之中最突出的就是鼻子,割掉了鼻子,这是多么可怕的事,蜜儿听到耳里,有如晴天霹雳,浑身一震,顿时面如死灰。
真的有个收藏了大批珠宝财物的山洞吗?也许一开始她就胡说。
若真的如此,近处必有严密守卫。
若真的如此,近处必有严密守卫。
丁开压根儿就不相信,他这样做,无非想用蜜儿这条小鱼来钩条大鱼。
这大鱼当然就是白夫人。
他知道只有控制住白夫人,才能取得那批财物。
因此,他虽然装腔作势,并不想真的割掉蜜儿的鼻子,或者留下几条刀痕,他一向不干这种残忍的事,只是期待白夫人的出现。
依他估计,白夫人心肠再狠,绝不愿失掉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帮手。
纵然不是白夫人亲临,必然有她支使的好手前来。
所以他满白狠话,暗里正在提高警觉,运用敏锐的听觉,谛听四周的动静。
在这种乱石纵横的穷谷之中,目力已失去功效,耳朵最有用处。
果然,他听在到轻微的履声。
极轻极微,像猫捉到了耗子般一步一不逼了过来。
在这种满布砂砾之地,除非他有登萍涉水,惊世骇欲的轻功,要不然多少会弄出一些声响。
来的不止一个,至少有七八人之多,而且还在十丈以外—
第五章 千里传香
“匕首拿来。”娄大钊跃跃欲试。
“可以。”丁开口里答应,却没交出匕首:“你知道鼻子怎么割吗?”
他同时以目示意,向左侧呶了呶嘴。
娄大钊怔了怔,立刻会意大叫道:“割鼻子难道还有什么学问?”
“怎么没有。”丁开道:“要从下往上倒削,这才得平整,也用不着第二刀。
蜜儿听得毛骨悚然,吓得魂飞天外。
“嘿,你倒像个割鼻子专家。”娄大钊真气一提,登时凝神戒备。
“来了”丁开突然一声低喝。
说来就来,果然来了。
只听“嗤!叭哒!”倏忽间七八支长短不一的暗器,一齐打过来。
来势火辣,划空生啸,其中居然还有两支长矛。
娄大钊早已有备,腾身一跃,斜刺时窜出九尺,闪在一支高约丈余的石笋一侧。
丁开身子一旋,抓住了一支长矛。
七八支暗器支支落空,立刻嗖嗖连声,右侧一方巨石背石托地跳出两个人来。
这是两个劲装大汉,每人一把厚脊钢刀。
两柄钢刀一抢,真奔娄大钊。
嗖,嗖,嗖,嗖,猛又跳出四个人来,一柄宣化斧,一根炼子枪,还有四柄长剑。
这四个人也是一身劲装,呐喊一声,打从西边的左右两翼攻了过来。
四支兵刃相互配合,显然训练有素。
“哈哈……”丁开扬声大笔:“真想不到,居然是萧公子驾到。”
原来他一眼就已看出,这六个大汉是在杏花村所见的萧临风几个随身跟班。
跟班既已现身,主人当然来了。
丁开在笑声中飞起一脚,踢飞了一柄宣化斧,蓦地掉转斧杆,打落了一柄长剑。
他虽随身不带兵器,举手投足都见功夫。
另外那边娄大钊暴吼一声,奋起发掌,掌出如风,一条大汉应声震出丈外,倒在砂砾中。
这些大汉虽然个个身村魁梧,平时摆摆样子到是可以唬人,真正遇到了对却是堪一击,遇到了丁开和娄大钊,便是倒了霉。
就在这同一时间,忽又闪出两个人来。
这两人青巾蒙面,闪纵十分灵活,其中一个探手一把,挟起了失魂落魄的蜜儿,另一人抡剑断后,晃跟之间转过了一座石笋。
来的快,去的也快,身手颇不寻常娄大钊气往上冲,怒叱一声,正待腾身赶去。
“别追。”丁开忽然喝止。
不追?这是为什么?莫非存心放过蜜儿一马?
他原已说过,能解得这“五阴截脉法“的,林中难得一二,纵然放过,谁又以解蜜儿的穴道?也许,他这是一种试探,看看白夫人身边是不是真有这种人物?
如有,准是他想像中的那个人。
娄大钊翻腕一掌又击倒了一名壮汉,叫道;“怎么?不割她的鼻子了?”
“算了,”丁开道:“她算不得什么对手,只是一个听人使唤的丫头而已。”
“哼,你怎么说都是像有理。”
“本来如此。”
“如此个屁”娄大钊气得直吹胡子:“咱就知道,尽要咱做恶人。”
“恶人?这倒……”丁开说。
但就在他话没说完,半空里划然一串锐啸,有如银河倒泻,闪电下击。
这是一支剑,一支破空而来的剑。
在朗朗日色不幻起万道霞光,耀眼生辉,隐隐挟风雷这声,惊风所及,石走砂飞。
来的是谁?
丁开早巳叫明,来的当然是萧临风。
但他绝没料到,这位来自江南的花花公子,剑法之精,居然已臻上乘境界。
这兜头一击,当然是尽其所长,使出了十成功力。
丁开手中只有支七寸短匕首,如何能抗衡这柄雷霆万钩的三尺长剑。
剑气森森,盖地而来,一晃而至。
通常攻击之过防御十倍,何况这火辣绝伦的剑,当然不能硬接。
丁开不是个逞无之勇的人。
但见他身子一转,使出了当今武林难得一见的七步循形法。
这种奇妙的步法,乃是从迷踪十八变演化而来,江湖上下但从来没人用过,也没人见过,更不知是哪一代,哪一派宗师所创。
只所“吭”的一声,剑到石裂。
火花飞进中,刚才丁开身旁的一方山石,大怒剑一震之下,裂成了无数拳头大的小块。
剑止人现,果然是萧临风,但目光一转,惊悸中剑色顿时大变。
这样孤注一掷,拼出全力的一击,居然剑出无功,教他如何不惊。
一鼓作气,再而衰,他已使不出第二剑。
“好剑法,好功力”,丁开赞道:“萧公子虽然已打算抽退。
“不行。”丁开冷冷道;“要瞧要是今天。”
“今天?”
“对,此刻。”
萧临风呆了一呆,他环顾左右,六个随从之人,已有两个倒在地上,死活不知,这两个全是伤在娄大钊掌下,其余四个虽然毫发无损,却都丢了兵刃。
虽然兵刃就在前面不远,竟没一个敢去拾回。
因为那几件兵刃,都在丁开脚下。
这是人极为尴尬的场面,欲战无力,想走显然没有这么容易。
“萧公子。”丁开道:“我正在等你回话。”
“回什么话?”
“是你先出剑,还是丁某人先动手?”
“哼,姓丁的,别神气活现。”萧临风色厉内荏,沉声道:“你只不过躲过了一剑而已。”
“不上一剑。”
“不止?”
“在杏花村还有一剑。”
“哦。”
“在杏花村那一剑,说是争风吃醋也好,说是一言不合也好,至少还有人理由。”
丁开脸色一沉:“萧临风,你刚才这一剑所为何来?”
“这……”萧临风一怔,说不出理由。
“莫非你是只疯狗?”
“什么?”
萧临风双目一睁,叫道:“你敢……”他一向养尊处优,高视阔步,在他的记忆时绝没胡敢骂他是狗。
而且骂的是疯狗。
但他毕竟识得厉害,甚至多少承袭丁他爹萧震的机诈阴沉,虽然刚才一剑落空,锐气大减,居然还能打起精神,强作镇定。
“你去打听打听,看看丁某人有什么不敢的事。”丁开冷笑道:“照你这种行径,的确像史疯狗,不过,只是只小疯狗……”
小疯狗?那萧震岂不成了老疯狗?显然,丁开存心恼萧临风,称称他的斤两,是不是还以照样使出刚才那一剑。
那样气势磅薄的一剑,丁开觉昨颇不寻常。
那样气势磅薄的一剑,丁开觉得颇不寻常。
可惜萧临风不能,至少在短时间内能,因他一身真力在那一剑中全都耗尽了,所以他只忍耐,甚至不想继续顶嘴。
他也不用打听,早就知道丁开是个什么人物。
“怎么?”:丁开眼着他,像是看穿了他的肺腑:“忽然变居了淳淳君子。”
萧临风咬了咬牙,忍受着讥讽。
“别以为装蒜就过得了关。”丁开鼻孔哼了哼:“丁某人最喜欢打落水狗的。”
他言司犀利,咄咄逼人。
萧临风脸上一阵青,一阵白,嘴唇牵动了一下,却没发出声来。
年轻人有这种忍耐功夫,倒是少见。
“好,你既然这般谦逮,丁某人只好占先了。”丁开话完人起。
形如鬼魅,动如飘风,若有若无,一晃而到。
“你……”萧临风一惊之下,倒退了三步,振腕扫出一剑。
这一剑当然远不如昔。
剑势分明迎着人影扫去,但却人空空荡荡,剑锋所及,竟然一无所获。
但见人影转动如风,遍布了前后左右。
忽然裂帛一声,他锦袍的前胸被撕了一片,露出了中衣。
萧临风骇然大惊,举剑狂挥。
又是裂帛一声,背后又被撕去了一片。
零零落落,裂帛之声断续了绝,片刻之间,一袭锦袍已被撕得寸缕无存。
萧临风气喘呈呈,剑势也越来越缓。
他就靠这袭锦袍,把他装点成一位豪门公子,五陵少年,此刻美丽的外衣一除,光彩尽失,顿时成了一个俗子俗夫。
同时又因东跳西跳,汗出如浆,发也散了开来,弄得狼狈之极。
人要衣装,佛要金装,世间上若是没有豪华美丽的衣服至少可以减少许多人张狂作势。
大家赤条条的,谁能狗眼看人低?“好,好玩,耍狮儿戏。”娄大钊忽然拍的手大笑:
“小丁,叫他翻个筋斗。”
萧临风从来没受到这种气,更没受过这种戏弄,听在耳里,几乎比死还难受。
死当然很容易,而且还可死得壮烈,此地巨石遍布,一头栽上去就成了。
但他并不想死,他只想开溜。
开溜是件丢人的事,但当生死关头之际,有些人并不在乎丢人。
萧临风就是这种人。
他目光溜溜一转,选了一个有利方位,正待腾身而起,忽然蹄声大作,冲来了七匹健马。
此地并非阳关大道,只是一座穷谷,这批人来经何干?丁开身子一旋,飘出一丈五六。
萧临风目光一接,却不禁喜出望外。
这批人倏然而来,对萧临风来说,等于在绝望中遇到了救星。
来的不是别人,正是振远镖局的沈天岳。
这一行七八策马趱程,来得甚快,午刻刚过,就已到了地头。
若在平时,萧临风对这些镖局子里的人,几乎不屑一顾此刻已摆不出江湖少侠的架子。
“是沈总镖头吗?来得正是好。”
“你是?”沈天岳一怔。
此人久走江湖,待人接物,一向谦恭有礼,很少直接用个“你”字,但面对这个乱首飞蓬,形貌狼狈不堪的人,居然也不假词色。
“你不认得我。”萧临风势汹汹。
“这……”
“沈天岳,你好大的胆子。”丁开接口笑道;“居然有眼不识泰山。
沈天岳一呆:“尊驾是……”
“你别问我。”丁开道:“区区只不过草莽匹夫,这位萧公子。”
“萧公子?”沈天岳大吃一惊,“不错,”丁开道:“侠门虎子,光风霁月,在江南可是一等一的漂亮人物。”
“啊!”沈天岳睁了眼睛,终于认出来了,叫道:“萧公了,恕在下一时眼花……”
他心里显然在想:“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?”
怎么搞成这个样子?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,沈天岳当然是明眼人。
他也是聪明了,他不问。
“有趣,有趣。”娄大钊拊掌大笑:“姓沈的,你罪该万死,先磕三个响头吧。”
沈天岳掉头瞪了一眼。
他还没弄清楚情况,-时不便发作。
萧临风喘了喘气,忽然叫道:“沈总镖头,快,抓住这俩个……”
“抓?”
“对,快抓。”萧临风道:“他叫丁开,这个姓娄,正是那夜在孟津渡……”
他计穷力竭,居然使出这种诡计,公然说谎。
“好主意。”丁开大笑。
沈天岳怔了怔,他望了望丁开,又望了望娄大钊,神色犹豫不定。
此人主持振远镖局十余年,阅历江湖,城府极深,自是不愿轻易信萧临风一面之词。
“你就是丁开?”贺一豪忽然发问。
“正是。”丁开说。
“不假?”
“假?”丁开笑道:“丁某人人行不改名,坐不改姓,怎么假得了?”
“哦?”
“有什么不对吗?”
“是的,咱们已经碰到了一个丁开。”贺一豪道:“这两个丁开,总有一个冒牌。”
“什么时候碰到的?”丁开微微一怔。
“大约一个时辰以前。”
“有这种事?”丁开大感意外,道“这个下开和在下长得一模一样吗?”
“不一样。”贺一豪道:“他比你年轻,比你漂亮,至于身手是不是比从高明,咱们只见过他的,还没领教你的……”
“他很高明吗?”
“称得上一流高手。”
“哦。”丁开想了想,蓦地灵机一动,恍然在悟,笑道:“也许他是真的。”
“他是真的?”贺一豪道:“你呢?”
“这还用问吗?他是真的,在下当然是冒牌了。”丁开居然自认是假。
“你是冒牌?”贺一豪一怔。
“是的。”丁开说。
“这不对吧”沈天岳接口道:“沈某人虽不识得尊驾,却有一种感觉,尊驾才是真的丁开。”
他行走江湖,阅人甚多,看得出这才是个放荡不羁的浪子型人物。
“何以见得?”丁开问。
“这……”沈天岳道:“沈某人也说不上来,不过很相信自己这双眼睛。”
“有时候也会走眼,对不对?”
“不会。”
“如此说来,倒是真好眼力,”丁开笑道:“你是不是也看出丁开这个人,曾经在孟津渡干过杀人打劫的勾当?”
这个……”
“沈天岳”。萧临风忽然大叫:“你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吗?”
他眼看沈天岳和丁开交谈中语气和平,演不出火爆场面,不禁心中大急。
“萧公子”沈天岳一呆:“可有证据?”
“证据?你要证据?”
萧临风乱发一抖,勃然怒道:“好哇,沈天岳,你远涉江南,拜谒家父,千请万托,如今我不辞艰险,替你找到了这两个主要凶犯,你居然向我要起证据来了?”
他虽然衣不蔽体,颜面丧尽,形貌弄得十分滑稽可笑,仍想仗他老子的名望,摆摆威风。
沈天岳被他说得一愣一愣,不敢还嘴。
这是事实,他的确到地江南萧府,以江湖晚辈的身份,在萧震面前打躬作揖,甚至声泪俱也,不知说了多少仰仗虎威必当图报的话。
丁开和娄大钊当真就是当凶吗?他一点都看不出来。
“萧临风”丁开突然目光一转,笔直盯了过来:“你最好识相一点。”
“你……”萧临风一震,像是惊弓之鸟,叫道: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叫你小心。”
“对,不管这位沈镖头相信也好,不相信也好,”丁开脸如寒钻,厉声道:“你再敢妄加一辞,我立刻拆散你的骨头。”
他一向玩世不恭,很少说出这种狠话。
“你……你敢……”萧临风虽然斗胆说出这几人字,声音却如蚊哼。
“我不敢吗?”丁开双目逼射,犀利如刀。
萧临风脸色一变,倒退了两步,掉头望向沈天岳,怒目而视。
他果然不敢再加一辞。
但这目光,就像要活活吃了沈天岳。
这沈天岳虽然表面敦厚木讷,其实是个心细如发的人,在没获得确切证据之前,他绝不会轻易出手,但又不能不应付萧临风。
毕竟是江面大侠之子,他得罪不起。
“萧公子,这到底是……”
他委实弄不明白,萧临风和丁开怎么会在这座乱石穷谷中发生冲突。
那个蓝衫少年又是谁?
为何要指点他来到这里?
更奇怪的是丁开,分明已经知道那个蓝衫少年的身份,却不计较对方的冒充,居然还替对方圆说,宁愿把自己说成假的。
沈天岳精明老练,也如附五里云雾中。
萧临风见他纹风不动,不禁越来越火。竟然忘了丁开的警告,愤然叫道;“沈天岳,你安的什么心,你那些兄弟全都死在这两上人手里……”
提起那夜津渡地血腥之事,这是很大的刺激。
沈天岳猛然一震,掉头望向丁开。
同时他忽然想起,牧马山庄的江总管也曾说过,和萧临风的话如出一辙。
“他虽一时拿不定注意,却已疑心大起。
丁开显然没有理会振远镖局这伙人,也不管沈天岳持的什么态度,他着恼怒只是这个心术险诈,故意颠倒黑白的萧临风。
“好,你说得很好。”怒叱一声,凌空飞了过去。
他身法美妙,运作奇快,只见人影一花,半空里幻起一抹淡淡的弧影,一晃而到。
萧临风大吃一惊,身子一翻,绕过石笋而走。
他眼看沈天岳狐疑不决,又惹火了丁开,心知难以敌对,只有走为上计。
他手下几个人早已心惊胆怯,躲躲闪闪,瑟缩在石头缝里。
转过石徇,萧临风一纵身形,已有两丈以外。
刚才歇息一阵,他已稍稍恢复了点体力,虽然不敢和丁开拼斗,逃起来倒是快捷。
远谷地巨石林立,有些地方十分险隘,不比平阳原野,有时须用小巧的身法,蓦地来个急罢转。
丁开虽然轻功绝佳,一时间却也难以得心应手。
一个逃,一个赶,在嶙峋巨石间穿梭追逐,萧临风乱发飘飞,变成了个野人。
他剩下几个随从之人都变了野兔子,一个不见。
“萧临风”,丁开大喝一声:“你逃不掉的”他真气一提,忽然身形加速,一起-落,两人之间,眼看只差三五步距离。
伸手一探,几乎可以够到萧临风的肩头。
萧临风气喘如牛,心惊胆落,自如难以摆脱,牙根一咬,霍地转过头来,寒光闪起,剑如风发,照定追赶而来的丁开兜胸刺去。
他虽然功力并未尽复,出剑不够强劲,但丁开却是疾奔之势,有如急箭脱弦,笔直撞地上来,他只要把稳剑柄,以逸待劳。
这当然不是什么奇门绝招,却是要命一剑。
说时迟,那时快,三五步距离,一眨眼就要撞上了,丁开只觉眼前亮光一闪,心知不妙,想刹住疾奔之势已是不及。
但他毕竟经验老到,身法灵活,索性撞了上去。
蓦地身形略偏,长剑打从肋下穿过,同时开声吐气,大喝一声,运气反弹。
蓬的一声,萧临风已偈断线风筝般震出丈余,他拿椿不稳,身子一摇,跌坐地上。
这下完了,这位江南贵公子落得如此下场。
他能站起来吗?还有余力还手吗?
“萧临风。”丁开一跃而至,睁目叱道:“你这条小毒蛇。”手中匕首一晃,倏扬而起。
“算了,”左侧不远处忽然飘来一个清脆的声音:“得饶人处且饶人。”
丁开一怔,掉头望丁过去。
衣袂飘飘,人美如玉,正是那个蓝衫少年。
他使出一个金鸡独立的招式,牢牢在钉在一座高约一丈五六的石徇尖上,姿态优美之极。
丁开先是一愣,凝目仔细打量了一下,不觉失笑:“阁下是谁?”
“五岳散人。”蓝衫少年微微一笑。
“哦。”丁开欣然道:“我是江湖浪子,你是五岳散人,我身在江湖,你登临五岳,看来你比我高。”
“好说。”蓝衫少年笑道:“高山有虎狼,江湖多风波,你我两人都应该特别小心。”
语含玄机,隐隐似有规劝之意。
“说的也是”,丁开点头。
“放他一马吧。”
“放他一马吧。”
“放他?”
“我知道,你并无杀他之心。”蓝衫少年道:“只不过要他受点折磨。”
“对,给他一点教训”
“这没用。”
“没用?”
“听我的劝,放了他吧。”蓝衫少年道:“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,他说的话,就当是放屁好了。”
“他的屁很臭。”
“你可以站在上风头去。”
“好,我听你这五岳散人的话,丁开大笑:“你站在五岳之巅,高瞻远瞩,毕竟比我高明!”
“哪里”,蓝衫少年谦逊的道:“三江五湖,波涛汪澜,你胸坦荡,定有容人之量。”
“我容不下恶人。”
“恶人自有恶人磨。往后瞧吧。”
丁开笑笑,转头朝向萧临风,脸色蓦又一沉,叱道:“算你走运,快滚!”
萧临风面无表情,木然站了起来。
他一声不响,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拖着沉重的步子,转过一方巨石而去。
丁开望着人颓丧的背影,扬声叫道;“记住,别再犯在丁某人手里,可没这么便宜。”
萧临风这是不响,也没回头。
丁开目光一转,不禁怔住。
那石笋尖上空空荡荡,蓝衫少年业已不见,就在这片刻之间悄然而去。
丁开一急,大叫:“小柔……”
这名字刚刚出口,他猛又一呆,心知萧临风尚未远去,立刻改口叫道:“五岳散人……
五岳散……。”
忽然腾身一跃,直拔起两丈七八,登上了一座巍然耸立的巨石巅头,凝目四顾,那里还有那蓝衫少年的影子。
小柔是谁?当然是赵小柔。
赵小柔居然钗而弁,原先是冒名丁开,此刻又成了五岳散人。
但她居然走了,居然不愿跟丁开一叙旧情。
丁开早就说过,赵小柔离家出走,并不是为了找他,那么又为了什么呢?
也许这说并不尽然,赵小柔史不过另有隐衷。
丁开当然心中有数,他长叹一声,身形一闪,从巨石巅头翩然而下。
“你在干嘛?”娄大钊忽然钻了出来。
“这……”丁开道:“那个萧临风很滑溜,跑得不见影子了。”
“怎么滑溜?”
“找遍寻不见。”
“哈哈,又打马虎眼。”娄大钊大笑:“那萧家小狗分明夹着尾巴走的,有人说情,你放了他。”
“咱以前很笨吗?”
“这倒不是,”丁开道:“只不过蕴椟藏珠,英华内敛,没有表现出来罢了。”
“哈哈,你再说一遍好不好?”
“再说?”
“咱这辈子从没听过这种赞美之词。”
娄大钊咧嘴大笑:“真是窝心死了。”
“真的窝心?”
“连骨头都酥了。”
“那好。”丁开笑道:“以后我每天都称赞你几句,让你像在云端里过日子。”
“万一掉下来怎办?”
“掉下来就跌得稀烂。”丁开道:“往后你对别人恭维之词就不再窝心了。”
“好哇,才说了两句好话,就浇上一桶冷水。”娄大钊纵声大笑:“快说,她到哪里去了?”
“谁呀?”
“小柔呀!”娄大钊眨眨眼睛:“我刚才不是叫得怪亲热。
的吗?”
“哼,臭胡子。”
“这就怪啦。”娄大钊道:“人家说有缘千里来相会,如今却成了有缘对面不相逢……”
“好啦。”丁开笑道:“我看你臭胡子是得了花心病,快去找孙二娘治一治。”
“嘿,倒打一耙,”娄大钊掀髯大笑。
忽然蹄声笃笃,一片石阵中尘头大起,沈天岳等一行七人,策马而到。
沈天岳勒住马头,目光一转,道:“怎么?萧公子不见了?”
“你问谁?”娄大钊白了他一眼。
“啊,在下有失礼数,”沈天岳陪笑道:“正是请教二位丁兄和娄兄。”
“你跟这姓萧的小子有什么瓜葛?”
“没有,没有。”沈天岳道:“只因为这位萧公子乃是江南大侠萧公的少君……”
“萧公?”
“就是萧震。”